三少四壯集-狗不理坡
Copeley Hill是維吉尼亞大學學生宿舍所在地的地名,但這麼美麗的一個英文名字,卻被也曾在這裡讀書的卜大中,取了個難聽的中文名字「狗不理坡」。但難聽歸難聽,卻傳神至極形容了留學生在異鄉苦讀的生活,有時候真的孤單到連狗都懶得理你。
這幾天重讀八○年代美國政治,從書櫃裡翻出好幾本一九八五年《紐約時報》與《華盛頓郵報》的剪報,那些泛黃的舊報紙,紀錄了當年的美國政治,也有我在Copeley Hill一年多的回憶。
Copeley Hill是維吉尼亞大學學生宿舍所在地的地名,但這麼美麗的一個英文名字,卻被也曾在這裡讀書的卜大中,取了個難聽的中文名字「狗不理坡」。但難聽歸難聽,卻傳神至極形容了留學生在異鄉苦讀的生活,有時候真的孤單到連狗都懶得理你。
我到維大是「奉命留學」,奉餘先生之命出國。在我之前天瑞奉命到匹茲堡,信疆奉命到威斯康辛,報館當時有人戲稱我們三人奉命留學,就像是古希臘時期的「貝殼放逐」。
這三所大學變成我們的「放逐地」,都是餘先生決定的。當時匹茲堡有許倬雲教授,威斯康辛有劉紹銘教授,維吉尼亞有冷紹烇教授,他們三位都是餘先生的海外舊識,餘先生一通電話,就讓我們三人變成了「老留學生」。
我到維大本來祇是訪問研究,在狗不理坡有間宿舍,圖書館有張桌子,但到底要訪問哪裡研究什麼,餘先生沒要求,政治系也隨我意,但我還是選了兩門課,一門美國外交,另一門是冷老師的「國際事務中的中國」。
冷老師是華人在美國的知名學者,出身維大的冷門弟子,許多人現在已是臺灣政學兩界的頂尖人物。我那年選他的課時,同班祇有五個博士生,其中四個來自臺灣,因此有人曾開玩笑向冷老師建議,以後上課乾脆講中文算了。冷老師雖不是口若懸河型的學者,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冷門弟子對他莫不尊重感恩。
大概因爲我當過記者又是老留學生吧,冷老師對我也特別照顧。他請外地來的學者吃飯,偶爾也會找我作陪,讓我長長見識;連我的生活瑣事,他也常打電話關心,我搬到狗不理坡後,屋內的窗簾等佈置,也都是冷師母幫我處理。
在維大那段日子,也是我一生讀書最多也最認真的一段時間。雖然我當時的英文不太靈光(現在也沒好到哪裡),上課像鴨子聽雷,每堂課的筆記祇能支離破碎記個兩三頁,但我每天抱着厚厚的洋文書苦讀,一本出國前靖遠送我的《遠東英漢大辭典》被翻到脫頁脫線。
每天晚上從圖書館讀完書回狗不理坡後,又開始我的讀報時間,《紐時》與《華郵》每日必讀;前幾天從書櫃裡找到的那幾本剪報,就是在狗不理坡宿舍裡,靠剪刀和膠水一張張留下來的讀報紀錄。
當然,狗不理坡的晚上也是我的「中文時間」。翻翻《世界日報》(美洲中時當時已關報),聽聽蔡琴、鄧麗君,跟臺北通通電話,偶爾也跟鄰居那幾位臺灣留學生喝喝啤酒,聊聊臺北政壇的恩怨,以及留學生之間的是非八卦。
但狗不理坡的生活,經常是「名副其實」,「收到臺北寄來的三本書,以及兩卷李國修與李立羣錄製的《那一夜我們說相聲》錄音帶。半夜躺在牀上戴耳機聽,聽到有趣處,一個人禁不住大笑出聲,像個神經病,孤獨的神經病」,這是當年六月所寫日記中的一段話,好多年後我告訴國修這段往事,他也忍不住大笑,不相信有人「哪會孤獨成那個樣子?」
我離開狗不理坡後,就不曾再回去過,跟冷老師也祇有在臺北見過一面,偶爾從他在臺北的冷門弟子處間接得知他一些消息;幾年前讀陶涵(Jay Taylor)的書,其中有一段寫冷老師曾去北京見過鄧小平,鄧請他傳話願意派楊尚昆與李煥晤談,我也才知道另一個身分是嚴家淦女婿的他,竟然也當過密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