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珍》18歲「小壯丁」成長記之五十二

朱國珍》18歲「小壯丁」成長記之五十二。(圖/愛傳媒提供)

【愛傳媒朱國珍專欄】小壯丁小學畢業典禮結束後,幾乎天天到同學家去玩。我們兩家是好朋友,正準備帶着小孩與親戚一起出國旅遊。

不料,出發前一週,好友突然跟我說:「妳知道安安到我們家都在玩電動嗎。」

我大吃一驚,馬上拜託好友幫我管教小壯丁。

好友微笑說:「我有跟他講,安安,你要乖乖聽媽媽的話,要不然媽媽生氣了,就不帶你和我們一起去日本玩。這樣我兒子會很傷心,我們也都會很失望。」

「對!對!這是正確的。」我立刻點頭如搗蒜表示認同。

「但是……」好友接着說:「安安立刻回答我:『我媽媽不會不帶我去日本,我媽媽心腸最軟了。』」

如何定義「心太軟」?我認爲《世說新語》詮釋的最貼切:「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小壯丁是過敏體質,七歲以後我纔開始讓他吃螃蟹。他不習慣享受這種令人手忙腳亂的美食,卻對節肢動物的外殼特別有好感。吃飽喝足後,七歲小壯丁看着吃剩的紅色螃蟹殼,跟我說要拿回家作紀念。

誰會把垃圾帶回家作紀念?我當然置之不理。

結果這孩子把一堆螃蟹殼集中在自己的盤子裡許久,不讓任何人收走。我不忍傷他的心,最後同意帶一個蟹殼回家。孩子只顧着開心,我卻用刷子刷了一個多鐘頭,才把剩下的肉屑組織清理乾淨,給他當作標本。

同樣的故事發生在他小學二年級,我們終於有預算讓他汰換掉那雙從幼稚園穿到小學,又破又舊又不合尺寸的舊球鞋。

當我們在體育用品店裡買好新鞋,請店員協助處理舊鞋時,小壯丁突然說:「媽媽我想留着舊球鞋。」

我看着他認真的眼神,不捨地凝視舊球鞋,眼神泫然欲泣,彷彿要與情人分手似的哀怨。我試圖向小壯丁說理:「這雙球鞋已經又破又舊,你不可能再穿上它的。」

「我還是想保留它。」小壯丁態度堅定地說。

「爲什麼?」我問。

「因爲我對它有感情。」小壯丁不假思索地回答。

有感情?這三個字讓我的感情更豐富,更不忍心讓孩子傷心,便按照他的要求把舊球鞋打包,放在後車廂裡。當時我默默盤算,等到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再找機會拿出去丟掉。

沒想到,每隔幾天,小壯丁就會問我:「媽媽,我的舊球鞋呢?」

作爲一個誠實正直,以身作則的母親,我不能對他撒謊(偷偷丟鞋的暗黑計劃不在此道德標準)。

我冷靜地回答小壯丁:「還在。」

「在哪裡?」他進一步追問。

「在後車廂裡。」我說。

他竟然接着說:「我想看一看。」

「又不能穿,看什麼?」我不明白這孩子爲何會對一雙舊鞋如此牽掛。

「因爲我對它有感情。」小壯丁據實以告。

結果,那陣子,每次帶着小壯丁出門,第一件事就是掀起後車廂車蓋,打開鞋盒讓小壯丁看一眼這雙「我對它有感情」的幼稚園球鞋。偶爾趕時間,也會忘記這個儀式性的動作。

漸漸地,打開後車廂看鞋子的次數愈來愈少,我明白這是隨着小壯丁成長,外界有愈來愈多新鮮事,讓他慢慢淡忘這種依戀。

最後,直到這輛被小壯丁暱稱爲「小白」的愛車因故報廢前夕,我特別帶着他來到陪伴他成長的小白旁邊,最後一次打開後車廂,找出鞋盒,讓他再看一眼。

我說:「現在我們必須丟掉一切依賴這部車的回憶了。」

這次小壯丁什麼話都沒說,默默地點頭。

這輛車上,除了小壯丁依依不捨的舊鞋,另外還有一個袋子,裡面裝滿我們在太平洋海岸、與花東縱谷各個河牀、野溪撿來的石頭。這些石頭有大有小,顏色有深有淺,花紋有樸素有複雜。

重點不在石頭的多樣性,而是,每一顆石頭都銘刻着小壯丁的童言童語,這些天真的呼喚始終在我的腦海縈繞:「媽媽,妳看,我發現好漂亮的石頭!我們帶回家好不好……」

孩子像棵小樹苗,我們剛栽種時都期盼他早點長大,好發揮樹蔭乘涼的功能。也因爲小樹苗很脆弱,我們在培育的過程中經常日日煩憂,然而操勞與喜樂都不會讓時間回頭,往往就在轉眼之間,孩子已然長成大樹。

童年的天真浪漫經過青春期荷爾蒙翻轉,孩子的養分來源不再侷限於一個多愁善感的母親,他會吸收許多外界五花八門的資訊。漸漸地,小樹苗也長成自己的樣子,成爲獨立的個體。

長大以後的孩子,也許不盡如人意,也許還有長歪的風險,但最終他都要歷練成爲一個對自己負責的人。

農曆春節之前,我在山上散步,陸續撿到兩根羽毛。這讓我想起我在少女時代最喜歡的一首詩〈阡陌〉當中的幾句:

當一片羽毛落下,啊,那時

我們都希望——假如幸福也像一隻白鳥

於是我對着小壯丁說:「北鼻,過年前我撿到兩根幸運羽毛。你看,這是哪種鳥類的羽毛啊?」

沒想到小壯丁看到我拿羽毛的這場景似乎嚇壞了,他露出驚恐的眼神說:「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有沒有細菌啊」

我突然察覺,即將二十歲的小壯丁,彷彿纔是一家之主。

作者爲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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