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鴻禕炮轟馬斯克的腦機接口技術,有沒有道理?

(原標題:腦機接口是不是潘多拉魔盒?)

文/汪詰

2020年8月28日,埃隆·馬斯克召開了一場發佈會,公佈了Neuralink公司在腦機接口技術研發方面的最新進展。

這個新聞在科技產業界非常引人注目,不僅僅是因爲馬斯克這個人本身自帶流量,更重要的是,腦機接口這個領域目前確實是全世界都在關注的一項新科技。

這場發佈會全程有一個多小時,發佈會之後,幾乎所有科技圈的媒體都寫了長文。有盛讚馬斯克的,有冷嘲熱諷的,也有告訴大家別太當真的等等,總之各種觀點非常多。

說實話,有很多媒體報道都不實,要麼把一些東西講錯了,要麼就是過度解讀。我的習慣是,在談一個熱點新聞時,第一重要的是先擺事實,然後才能談得上有觀點。假如事實都沒有完全弄清楚,那麼建立在此之上的觀點就是根基不穩的。

讓我先從馬斯克的這場發佈會講起。

爲了敘述的方便,下面我以馬斯克的第一人稱,來給大家講述一下這次發佈會的主要內容

首先,我們把毛髮頭皮揭開,然後在頭骨上挖一塊下來,大小剛好就是把4枚1元錢的硬幣疊起來這麼大。然後,再把這個小東西嵌入到剛纔在頭骨中挖出來的那個洞中。這裡順便提一句,人的頭骨比你想象的更厚,這個東西是8毫米厚,而人的頭骨的厚度大約是10毫米,所以,它嵌在裡面並不會對你的大腦組織造成壓迫。好了,現在我們把它縫合,蓋上頭皮和毛髮。於是,從外表上來看,就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今天我要給大家介紹的就是這塊像四枚硬幣疊起來一樣大小的東西,我們把這個東西叫做Neuralink(神經鏈),對,它也是我們這家公司的名稱。那麼,Neuralink到底能做什麼呢?

首先,這個東西上面分佈着1024個信道,通過這些信道,Neuralink可以收集大腦發出的豐富的信號。然後,它還是一個電信號發射器,能夠模擬各種各樣的大腦電信號,併發射給大腦。它可以通過藍牙協議與智能終端設備相連接。你甚至不用給它換電池,因爲它有無線充電的功能。

在我們看來,人類的一切感知,不管是視覺、聽覺還是味覺、疼痛感等等,歸根到底都只不過是一些電信號對我們大腦的刺激而已。

第一步,我們希望這個產品能夠幫助因爲脊柱損傷而癱瘓的殘疾人。人類的脊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好像是大腦和肌肉相連的電線。要是這根電線斷了,大腦就無法四肢下達指令。但是,Neuralink有可能成爲讓四肢和大腦保持溝通的一座橋樑。從長遠來看,讓病人恢復全身運動是有可能的。但是,幫助殘疾人恢復正常生活僅僅只是Neuralink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接下去,我們的野心是想讓Neuralink成爲普通人也願意植入的設備。想象一下吧,如果我們能糾正大腦發出的信號,那麼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包括記憶喪失、聽力喪失、失明、癱瘓、抑鬱、失眠、極度疼痛、癲癇、焦慮、上癮、中風、腦損傷等等等等。

再往下,或許我們可以通過它實現記憶的存儲和回放。最終,我們可以把記憶上傳到一個新的身體或者一個機器人身體中。

這一切是不是聽上去特別酷?不過,你可能會覺得在頭骨上開洞這事挺恐怖的,擔心手術風險。我們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我們的解決方案是:把這種手術交給機器人全自動完成,而不是交給外科醫生來做。就像現在的激光近視手術已經快接近全自動了,所以它纔會變得那麼安全。我們已經有了這樣的手術機器人,並且還在持續完善它。

下面,請允許我請出Neuralink的第一位體驗用戶,就是它——一隻小豬

這隻小豬叫格特魯德,我們已經在它的頭骨中植入了Neuralink,它現在看起來非常的健康活潑。你現在聽到的嗶嗶聲,就來自格特魯德頭部的Neuralink收集到的信號。每當格特魯德的豬鼻子碰到什麼東西的時候,你們就會看到這些信號產生了一個波峰。這是因爲格特魯德的鼻子中有兩個神經元與Neuralink建立了聯結。格特魯德植入Neuralink已經兩個月了,他現在看上去依然精力充沛、健康活潑。實際上,我們可以將不止一個Neuralink植入到小豬的頭骨中。

我再給大家看一個我們在實驗室中完成的實驗。這頭豬在跑步機上走路,我們通過讀取Neuralink傳出的數據預測這隻豬各個關節的位置。

屏幕上這根灰色的曲線,表示我們根據信號預測的關節位置;而這些有顏色的曲線,則是測量出來的實際位置。大家可以看到,預測值和實際值符合得非常好。這個實驗證明了,通過在頭骨中植入一個無線裝置,我們就能以非常高的精確度,預測豬身體中所有肢體的位置。

實際上,我還有一個更加直觀的圖像來展示神經元是如何活躍的。利用一種叫“雙光子顯微鏡”的設備,我們可以給神經元成像。你們看,紅色的就是神經元。綠色是神經元對電流的反應,你可以看到它們照亮了不同的大腦區域。通過對電場強度的精細控制,可以讓一個電極影響到1000-10000個神經元。所以,1000個電極實際能影響的神經元數量可以達到上百萬個。

這就是今天我要向大家展示的我們公司的最新技術,記住,這個東西它是0.9版,都還不是1.0版,所以它還很不完善,但你已經能透過這些看到它充滿無限想象的未來了。

好,感謝各位收看我們這次的發佈會。

埃隆·馬斯克 新華社 資料圖

以上這些就是發佈會的主要內容。我相信,讀到這裡,大家對腦機接口應該已經不陌生了。

我想大家都很想知道這個技術到底有多牛,它意味着什麼?

專家圈子中,幾乎沒有爭議的觀點有以下這些:

1.Neuralink目前還只是一項技術的雛形,連產品都還談不上,千萬不要過度解讀。有些人驚呼,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用腦機接口傳遞思維、上傳下載記憶,現實版的“黑客帝國”已經不遠了等等。對這些言論,你都可以一笑了之。要知道,人類的大腦擁有百億級規模的神經元數量,Neuralink目前的這點能力相對於整個大腦來說,只不過相當於在一片海洋中投下了一個小小的信標而已,還差得太遠太遠。正如馬斯克團隊自己所說,Neuralink在未來最有可能的應用,還僅僅只是幫助高位截癱病人恢復部分行動能力。

2.Neuralink在腦機接口的工程技術方面有一定的突破,它現在能把傳感器做到這麼精緻小巧,是非常驚豔的。而且還能用手術機器人來完成植入。把產品做小做精緻、且易於使用,從科研的角度來說,具有重大意義。它意味着可以讓更多的志願受試者參與其中,收集更多的大腦信號數據,這對於解碼人類大腦的電信號有着非常重要的意義。

3.馬斯克在發佈會上號稱Neuralink不但能接收信號,還能給大腦發射信號。但是,發佈會並沒有展示出這一技術。這說明,要麼馬斯克是在吹牛,要麼就是雖然能發射,但是發射了對小豬也完全沒影響,或者達不到預期效果,所以沒法展示。

4.通過Neuralink的信號來準確預測小豬關節的位置,這個實驗或許能讓不明真相的吃瓜羣衆感到驚豔,但是在業內專家們的心中,卻激不起一絲波瀾。因爲,這在腦機接口這個領域中,早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另外一種把電極像戴帽子一樣緊貼在頭皮上的非侵入式腦機接口就能做到,根本不用大動干戈地在頭骨上開個洞。

上面這四點是幾乎沒有爭議的業內觀點,而下面的則是一些有爭議的觀點:

1.腦機接口的理論根基是不是對呢?馬斯克在發佈會開場談到的那些關於人的情緒以及意識活動與腦電信號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不是正確的呢?這些電信號真的能反映出我們大腦的意識活動嗎?而影響或者發射這些信號,就真的能影響人的意識活動嗎?對不起,現在還沒有證據。既沒有證實的證據,也沒有證僞的證據。腦科學家們還在爲此爭論不休。說說我個人的淺見,電信號是人類意識活動的附屬物,並不是人類意識活動本身,Neuralink的原理無法實現人類記憶的讀取和回放。

2.腦機接口技術的研發是否有違倫理呢?著名企業家周鴻禕表示,馬斯克的這項技術相當於打開了“潘多拉魔盒”,“自己是強烈反對腦機接口技術廣泛應用的”。而馬斯克自己認爲,人類無法打敗AI,唯一的出路是加入它們,加入它們的技術路徑之一就是研發腦機接口技術。我個人的淺見是,腦機接口技術不會是潘多拉的魔盒,這種擔憂就跟擔憂核能利用、器官打印、基因編輯、細胞克隆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樣,未來會證明人類有能力處理好技術與倫理之間的關係。甚至,會因此誕生新的文明倫理。有些事情是自然選擇的結果,是不可阻擋的。

本文不像我之前的一些文章,總是給你擺一堆的數據和信源,然後有較爲明確的結論。今天的話題有所不同,腦機接口是一個非常前沿的科技話題,在這個領域,有定論的東西實在少之又少。人類在這個領域的探索,就像摸着石頭過河,也像是在黑夜中摸索着前行,我們不知道正確的路在哪個方向。但這不就正是科學的魅力嗎?

(作者汪詰爲中國科普作協成員、“科學聲音”執行秘書。代表作《時間的形狀——相對論史話》獲第八屆國家文津圖書獎。科幻小說《時間囚籠》獲2019百花文學獎。另著有《星空的琴絃》《億萬年的孤獨》《未解的宇宙》《少兒科學思維培養書系》等十多部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