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境界

陶淵明能夠辭官歸隱,本身就是一種讀書人追求的境界,但後世沒幾個人能達到他的境界。

東晉官場黑暗,陶淵明並非沒做過官,而是二十九歲就出任江州祭酒,不久辭官歸家。隆安二年(公元398年),淵明加入桓玄幕。隆安四年初(公元400年)奉使入都,五月從都還家,一年以後,母親去世,陶淵明丁憂三年之後,出任鎮軍將軍劉裕參軍,但仍然眷戀田園。義熙元年(公元405年)三月,陶淵明爲建威將軍劉敬宣參軍。義熙元年(公元405年)八月,陶淵明最後一次出仕,爲彭澤令。十一月,程氏妹卒於武昌,淵明作《歸去來兮辭》,解印辭官,正式開始了他的歸隱生活,直至生命結束。

陶淵明要是老老實實做官,可能會不愁吃喝,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成就。但在那個時候,他就能看透官場的黑暗,知道官場的內幕,也就遠離了官場,躬耕田園,做一系列的田園詩,成了田園詩的開創者。可以說,陶淵明活得非常純淨,專注於內心的修煉,“但使願無違”,而不是專注於身外的功名利祿。作爲官場人物,想要辭官歸隱,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但幾乎沒人那麼做,都要想盡辦法享受制度的福利,甚至一部分人要削尖了腦袋往官場裡鑽,一旦獲得官職,哪裡肯讓出半分?

陶淵明不那麼看,而是生性喜歡自然,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而精神上的高妙境界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只是,陶淵明歸隱田園之後,並不會種田,寫的詩句有“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不會種田,荒草比豆苗長得都要旺盛,但他並不擔心,而是陶醉於田間勞動的悠然自得。有“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詩句。其實,農耕生活沒什麼好的地方,大多枯燥乏味,還不會引起別人的關注,但在陶淵明的眼裡完全是一種審美的高級境界,是超脫世俗之外的審美,而不是真實的現實生活。

真實的現實生活一點都不美,讓抱定了美好理想的陶淵明生活拮据,甚至一度衣食無着。即便有一些官僚前來接濟他,鄉親們來接濟他,也沒能改變現實的窮困潦倒,最終他還是在貧病交加中死去。他寫的自傳《五柳先生傳》裡有對自己生活的描述:“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簡陋的居室裡空空蕩蕩,遮擋不住嚴寒和烈日,粗布短衣上打滿了補丁,盛飯的籃子和飲水的水瓢裡經常是空的,可是他還是安然自得。可以說,陶淵明修煉的是內心的安寧,而不是外在的富貴。或許,他已經看到了人生的滑稽與虛幻,要超越物質階段,直接進入精神的高妙境界。即便吃喝成了問題,也不會阻擋他追求自己的理想。

他寫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境界高妙,被王國維評價爲“無我之境”,“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爲我,何者爲物。”也就是說,陶淵明的這一句詩已經達到了思與境偕,人與物合二爲一的境界。古代哲學講究“天人合一”的境界,要人與自然界合二爲一,而陶淵明的這句詩已經達到了人與自然界合而爲一的境界。不知我是南山,還是南山是我。

那爲什麼陶淵明非得在東籬下采摘菊花,而不是在西籬、南籬、北籬下采摘菊花呢?還有南山,爲什麼不是東山、西山、北山?可能當時他真的在東邊的籬笆下采摘菊花,在悠然間,見到了南山。抑或許,只是一種詩歌平仄的需要,審美的需要,就用了東籬和南山的意象。一旦用了之後,就很難做出改變。後世的很多詩人都受他的影響,白居易《詠菊》詩寫道:“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李清照有詞“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連同寫《天淨沙·秋思》的馬致遠都號東籬。至於南山,用到的次數也很多。唐·王維的《哭祖六自虛》寫道:“南山俱隱逸,東洛類神仙。”北宋黃庭堅的《次韻答張文潛惠寄》寫道:“南山有君子,握蘭懷令姿。”歐陽修的《贈杜默》寫道:“南山有鳴鳳,其音和且清。”南宋辛棄疾的《鷓鴣天·萬事紛紛一笑中》寫道:“萬事紛紛一笑中。淵明把菊對秋風。細看爽氣今猶在,惟有南山一似翁。”陸游的《秋思》寫道:“早知竟坐儒冠誤,射虎南山未必非。”反其意而用之。清朝戴名世的《南山集》引出了“文字獄”,卻並不是“南山”惹的禍,也不是陶淵明惹的禍,而是清朝的政治出了問題。

陶淵明做夢也沒有想到,後世竟然可以因言獲罪。或許,他辭官歸隱之後,寫田園詩就是爲了逃避說話寫字不自由的狀態吧。陶淵明的思想影響深遠,後世的很多人都受到他的影響。唐代的王維、孟浩然把山水詩和田園詩合流,弄成了“山水田園詩派”,有陶淵明的影響。蘇軾後半生一貶再貶,要沒有陶淵明閒然自適,隨遇而安的心態,恐怕早就自盡了。很多詩人、詞人、小說家都知道陶淵明的人品和詩文,當然也就傳承了他的精神。不過,大多在失意之後纔想起了陶淵明,在官場春風得意的時候絕對想不到陶淵明。於是,陶淵明成了讀書人的精神象徵,他的精神成了讀書人心靈的避風港,讓讀書人在遭遇現實打擊的時候,躲在避風港裡,默默舔舐傷口,隨遇而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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