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左暉,“中介教父”和他的房產帝國

文|廖羽

編|王一粟

5月20日,貝殼找房發佈訃告,稱其創始人左暉因病逝世,享年50歲。

“貝殼失去了一位奠定我們事業和使命的創始者,居住產業失去了一位始終在探索和創新的引領者。”貝殼訃告發布當天,貝殼找房企業官網、願景明德官網,連同左暉及一衆高管的頭像,都變成了黑白色。

左暉,這位名副其實的“中介教父”自2001年創立鏈家進入房地產中介行業,至今已有20年。在這二十年間,他一步步吸收房源、推動中介行業完善、打造線上流量平臺,慢慢形成從線下到線上的商業閉環。消費者無論是買房、賣房、租房,都逃不開左暉創立的鏈家、自如、貝殼找房等平臺。

沒有人會否認左暉對行業做出的貢獻。左暉離世消息傳來,SOHO中國董事長潘石屹半夜發文:紀念我們的朋友左暉。融創董事長孫宏斌曾說,他敬佩的企業家不多,但左暉算一個。廣東省住房政策研究中心首席研究員李宇嘉、深圳市房地產中介協會、中原地產經紀人王生等業內人士紛紛發文,表示對左暉所做成績的認可和對其離世的遺憾。

在左暉的創業故事裡,有200人叫板整個行業的勇敢;有跑完一個北京城的勤奮;有2008年就開始做數據庫和操作平臺的遠見;有多渠道、多維度掘金的智慧;有“做難而正確的事”的堅持。

在左暉生前轉發的最後一條朋友圈裡,落款“老左”的貝殼找房內部信中在問:“這個城市乃至這個行業,有鏈家和沒有鏈家到底有什麼不同?”

不知從何時開始,各大城市總有一抹醒目的綠色,佇立在一個個小區底商。時不時的,一羣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西裝革履的從店裡出來,他們手裡拿着寫滿信息的牌子走街串巷,眼睛盯着鋼筋混凝土搭建的房子。

左暉這個出生於陝西渭南的理工男,剛從北京化工大學計算機畢業,被分配到北京郊區一家工廠做技術員。那份工作機械而寡淡,沒過多久,左暉就辭職出來,開始北漂生活。

像現在很多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左暉剛開始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做什麼,他做過客服,做過軟件銷售員,1995年還投資了5萬塊錢,和兩個大學同學做起了財產保險代理。

那是左暉第一次創業,雖然對保險業務一竅不通,但卻充滿熱情,晚上死啃其他保險公司的條款,總結乾貨,白天再將自己學到的東西講給員工。就這麼依靠着“現學現賣”,左暉居然成功的在不到5年時間裡將5萬塊投資翻了100倍,拿到了500萬收益。

可惜好景不長,2000年國家政策調整,要求銷售保險需持有相關牌照的同時,宣佈取消福利分房制度。左暉深知公司缺乏取得保險牌照的相關資質,又看到個人購房比例增大之後房地產行業即將面對的巨大商機,於是在幾番考量之下,左暉拿着賺來的500萬元,轉行做起了房產中介。

從1992年畢業到2001年進軍房地產,左暉北漂的日子裡,租房、搬家是常事,也曾多次“被中介騙得一塌糊塗”。因此,“當我(左暉)自己開始做中介的時候,正能量很足”,不過,現實情況遠比左暉想象的複雜的多。

1998年,北京二手房交易市場起步,發展緩慢,缺少監管的中介行業更是泥沙俱下,各種虛假房源、低價高賣現象層出不窮,大部分中介依靠買賣雙方的信息差,做差價生意。“沒被黑中介坑過的北漂,不足以談論人生”成了一種無奈,而“集體無意識”下的中介行業,沒有人意識到這個問題,交易質量難以保證。

2018年,左暉在接受騰訊新聞《財約你》的採訪時,分享了一段他印象深刻的經歷,那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前夕,一位女客戶找到左暉,她在支付800萬元購房款的第二天,賣家自殺了,房款不知去向。“直到今天,那個女孩的樣子都在我眼前,她很平靜,又心如死灰。”

類似女客戶的遭遇並非個例,最開始做房產中介,鏈家也是做的差價生意,消費者吃了虧找上門來,鏈家就把錢退回去。幾次三番之後,左暉發現行業存在的問題:“理論上講,6萬多億的二手房交易,實際上處在裸奔狀態,風險非常大。第三方託管非常重要,但市場上的確沒有爲行業服務的成熟機構。”

那時候,左暉才恍惚意識到:“我們原來幹了不少壞事”,甚至一度很怕女兒寫作文《我的爸爸》,擔心孩子羞愧於介紹自己的爸爸是幹中介的。左暉對中介行業的亂象深惡痛絕,“明明可以你站直了賺錢,爲什麼非要去坑蒙拐騙的呢?”

左暉的20年,一直試圖解決中介行業的三個痛點:交易的保障(不吃差價)、信息的質量(真房源計劃)和經紀人的職業化。

據雪球報道,2012年北京真實租售房源約11.96萬套,而網絡租售房源總計約200萬套,除去重複發佈的房源,虛假房源仍佔很大比例。而要確保真房源,只有依靠人力一間間去核實、記錄,還要保持維護和更新,這是一項大工程,不僅耗時耗力,還會面對自己平臺房源數量減少,促交量下滑的直接影響。

對於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左暉卻認爲:“只有堅持真房源纔可以做到整個組織乃至整個行業的正向價值驅動。”

鏈家在2011年開展了“真房源行動”,承諾假一賠百,並在中消協建立了先行賠付制度。這一套操作下來,直接打破了行業潛規則,引發圈內震驚。

鏈家的房源數量首先受到衝擊,緊接着便是消費者的質疑、促交量的下滑以及公司內部的人心浮動,一時間,鏈家不僅成了行業衆矢之的,還引發了內部員工離職潮。

左暉在內外雙重壓力下,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日子。那時候,他安慰公司員工說:“我百分之百再和你保證,三個月、一百天之後他一定會再回來。”

而事實果真如左暉所言,三個月之後,鏈家業績開始回暖,員工離職潮情況改善,市場的質疑也隨着真房源計劃的推行而減少,左暉知道自己賭對了。

而這個時候,左暉的身體卻亮起了紅燈。據財新網報道,左暉於2013年9月診斷出身患肺癌,在國內手術切掉了三分之一的肺後,長期做化療和細胞療法。而這段時間,恰好就是“真房源計劃”逐步施行的過程。

而後的日子,鏈家的動作顯然加快了不少。爲了更快推行“真房源計劃”,2014年,鏈家走出北京,左暉爲了弄清24座城市裡的6000萬套房子,一次性下派500個兼職“掃樓”,結合“樓盤字典”系統,構建龐大的數據庫。而後更是大舉併購之旗,合併了上海德佑、成都伊誠、北京易家等多家房產中介公司,推行“速銷“等策略,獲得了全國範圍內大量獨家房源,在二手房市場擁有了更高的議價權。

鏈家就憑藉龐大的房源和樓盤字典、ACN合作網絡賦予的軟實力,逐步構建起強大的資源、數據庫和操作系統優勢。這不僅讓鏈家的行業領先地位更加穩固,也使得左暉有精力謀劃更大的“行業整合”。

於是2018年4月,貝殼找房正式上線。

2020年鏈家19週年年會上,左暉說道:“不做貝殼,我們一樣能很好成長,甚至能賺更多的錢。那爲什麼還要做貝殼呢?我們希望因爲有我們存在,讓國家和這個行業變得有些不一樣。”

爲了這個“不一樣”,左暉拿了投資方的錢,簽署了對賭協議,開始密集與地產業內人士出席活動,終於貝殼在2020年上市了。

而在貝殼的招股書中,已然寫明“如果我們的董事成員、CEO或其他關鍵人員由於事故、健康狀況、辭職等原因無法或不願繼續爲我們服務,我們可能無法及時找到繼任者。”

IBM全球企業諮詢服務部副合夥人許方,自2009年開始就和左暉有不少交集,儘管後者挖走了他不少人馬,但許方依舊稱左暉爲有理想的“地產經紀行業的顛覆者”。可左暉的理想究竟是什麼呢?

2019年,他在貝殼成立一週年的“新居住大會”上表述:“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兩件事情,一是推動行業效率大幅提升,二是讓消費者需求得到滿足。”創業20年,貝殼近乎是左暉理想主義的最終形態——一個打通線上線下以及中介經紀人的“生態圈”。

在創立貝殼、自我革命的過程中,鏈家內部高管團隊中有三種角色,除了負責思考“未來的事情”的左暉之外,其他的高管被分成兩派,互聯網派負責用互聯網思維來幹掉鏈家,傳統派則思考站在傳統中介的位置,琢磨如何應對。

最終,互聯網派佔據了上風,鏈家網CEO彭永東、自如CEO熊林、以及丁丁租房CEO俞建洋等有互聯網基因的高管,大部分都得到重用。而左暉也受其影響,言必及大數據、平臺……

人才、理念已經儲備完畢,左暉在騰訊、鼎暉、復星、高瓴、軟銀、紅杉、楊國強、孫宏斌、鬱亮等人的支持下,迅速籌集了64億資金,揹負着期待和信任,簽署了對賭協議。

在對賭協議的上市壓力下,2020年對於左暉和貝殼來說,是一個關節點,如果貝殼不能在那一年年底上市,鏈家將面臨極大的風險。因此,中原地產創始人施永青說道,左暉很清楚,他在大功告成之前不能倒下。貝殼上市,是他給所有投資人的一個交代。

可轉過頭來,貝殼上市了,左暉卻在敲鐘儀式上顯得格外平靜,他說,“坦率地講,上市我自己一直沒有找到什麼興奮點,感覺是被周圍人給烘托起來了,天天很多人在那兒祝賀你,好像覺得這是一個挺好、挺大的事”。

貝殼美股上市後最高市值觸達900億美元,超越萬科、碧桂園、恆大,證明了“房地產交易服務商的價值會超過房地產開發商”。

原我愛我家副總裁胡景暉說,本來這一天也許會晚5-8年到來,老左用他的生命讓這個時間提前了。

據胡景暉爲左暉所寫的悼文記錄,2015年3月,左暉在家休養了2年準備復出,胡景暉前去探望。那時是鏈家發起全國併購狂潮的前夜,左暉對於老友到訪顯得很興奮,原本說好只談一個小時,結果卻談了三個小時。

“今天想來,如果2015年老左不復出,把公司賣掉,退出江湖,錢足夠了,也許能活到七八十歲……,但是兩次長談中,我覺得他權衡過,也作出了選擇”。

胡景暉認爲,生命要麼短暫而精彩,要麼漫長而平淡,當二者不可兼得之時,左暉選擇了前者。

2018年左暉接受《棱鏡》採訪時,被問及:“如果可以穿梭歷史,您最想和誰對話?”

他回答說:“我不太想往前面穿,前面沒什麼意思,如果能穿到後面去還挺好的”,再略一思忖,他繼續說,“等我兒子長大了,我去跟他聊聊,更想聽他說說吧。”

左暉從業20年,從怕被女兒寫進文章裡的“北京最大中介頭子”,到穿越未來想和兒子聊天談心,簡單的思緒轉變蘊含着人生的選擇。

“想聽他(兒子)說說”,說什麼呢?

左暉沒有回答,留下的空白,飽含着對事業、家人和世界的無限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