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時派對的年輕人

美國發生的一件很奇怪的事是,在3月疫情逐漸嚴重、各州進入緊急狀態之時,很多年輕人非但沒有意識事態嚴重性,反而開始瘋狂地派對。(示意圖/達志影像)

春季,我在波士頓精神分析學研究生院修了一門現代精神分析課程。沒想到開學不久,學校就因新冠病毒在美國的爆發而關停了,課程也隨之轉到了線上。

視頻會話一開啓,大家都不得不由這場對生活秩序造成突然打擊的疫情聊了起來。同學們大多表現得輕鬆而理智,似乎都對這場突發狀況應對得不錯。超過上課時間十分鐘後,不善使用科技的老教授Dr.M終於在技術人員的幫助下上線了。

問候過我們的情況之後,Dr.M說,在這樣特別的時刻,討論死本能真是應景啊。

對死亡的漠視

美國發生的一件很奇怪的事是,在3月疫情逐漸嚴重、各州進入緊急狀態之時,很多年輕人非但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反而開始瘋狂地派對。3月中旬學校剛剛停課的時候,我一度被半夜在街上「遊行」的大學生們吵得睡不着覺。跟朋友抱怨過對這個現象的不解與反感,還以爲僅僅是附近學校的學生因爲突然放假比較瘋狂,後來發現這在美國是一個普遍的現象。

有人認爲美國年輕人這種對於疫情不屑一顧的態度主要來自於新聞的誤導。曾有一段時間,大家認爲新冠病毒主要威脅的是老年人,而年輕人即使被傳染也因抵抗力強可以很快自愈。且不說這已被證明不實;單憑對於患病風險的理性分析,恐怕也並不能解釋這部分年輕人反常理的行爲動機

Dr.M問我們,是什麼會使人在這時用反叛的方式慶祝呢?究竟是一種向生的本能,還是一種向死的本能在此時佔據上風呢?這種不經意的對死亡的漠視,和輕鬆的派對氛圍,隱藏的或許是一種謀殺的動機,尤其對於社會中的老弱者

這場疫情,被當成藉口用來達成很多平時不可實現的目的。在一個設想的理性、公平的社會中,我們遵循疫時規則,實現自我隔離,不僅是惜命的舉措,也是對他人負責。但是,在具體的人際關係互動中,個人的行爲動機是這樣一個由上而下的簡單邏輯所不能解釋和控制的。我們假設了個體對自我和他人的關愛,才能假設他會願意保護自己、家人和與自己進行接觸的陌生人的健康。在更復雜的現實條件裡,也許因爲種種原因,他與家人並沒有建立健康的依戀關係;他仇恨家人,或者仇視自己,那麼對於疫情防範的漫不經心,甚至主動將自己暴露於風險之下,也變成了一種可能。在特殊時期,一個漫不經心的擁抱,甚至可以成爲一種親密禮節掩蓋下的攻擊性行爲,又或是一次自殺行爲。

生活中存在着很多不同程度上爲社會所接受的表達侵略性的方式,比如激烈的體育運動,或是過度飲酒、瘋狂購物、風險性行爲等這樣帶有自毀傾向的行爲。可是這一場影響巨大的瘟疫,又會如何影響我們內在死本能的表達呢?這些疫時派對的年輕人,表面上玩樂日程或許只是與日常無異罷了。但在特殊時期,「就是要出門」是一種對死本能的追逐,還是在人人自危,畏手畏腳的時候,大肆炫耀自己的生?

廁紙變成了安全毯

Dr.M說,自然母親建造的人類機體,似乎總是可以把一種本能僞裝成另一種本能。令人哭笑不得的哄搶廁紙的「盛況」又是怎麼一回事?是「肛門欲」在顯現嗎?一場瘟疫,將人類最羞恥和恐懼的排泄物、病與死,暴露在體積龐大的一打打廁紙裡。在對病毒的侵略無能爲力之時,誰又會想到廁紙勝過一切變成了人們緊緊抓住的「安全毯」?

人會抓住特殊事件的機遇來解決個人情結、更新心理模式。Dr.M說,他有一位具有強迫性病症來訪者,因有不潔恐懼症,即使在非必要的情況下她也會強迫性地不停洗手,並恐懼觸摸一切門把手之類可能傳播病菌的物體。而新冠病毒的到來,卻意外正常化了她的行爲。Dr.M開玩笑對她說,現在應該讓你的丈夫學你了!另外一些類精神分裂性人格病症者,他們長期迴避人際交往,並容易沉溺於自己的幻想世界。現下人人居家隔離、政府倡導「社交疏離」的狀況,似乎又把他們的長期閉門不出襯托得沒有那麼格格不入了。這樣的特殊時期對他們的病情而言又會有什麼長期的影響呢?危險的是,疫時的特殊行爲準則會變成用來延續不健康或病態行爲的藉口。

心的變化無法監測

也許適當的應對可以保護我們大多數人平安地度過這場公共衛生危機。宏觀的數據或許可以測控疫情的發展,但仍無法監測到心的變化。傷亡人數在被持續播報着,或許有一天終將歸零,我們的害怕又轉移到什麼別的地方去。但我們的心又該如何處理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所經歷的?心的治癒則需要不斷的言說,治療並非在疫苗研製成功之時就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