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宇程／勤能補拙？謀殺人才的兇手！
▲超時工作是臺灣企業的常態，尤其扣上「勤能補拙」的帽子，便讓多數勞工苦不堪言卻也無可奈何。（圖／記者林潔玲攝）
文／謝宇程
「在我管的單位，如果看到哪一個工程師太忙無法準時下班，我會把他叫到辦公室來，要他把當日的工作一一列出。我會在這個工作清單上一個一個打叉劃掉，叫他以後不要再做，並且我會籤具正式公文：如果有責任，結果由我承擔！」
Edward 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位前輩。他早年在美國國家級實驗室、一流科技公司工作過十餘年，後來被臺灣科技公司挖角回臺灣擔任高層主管。「讓工程師有尊嚴的工作」是他長期努力的目標。有趣的是，雖然他的部屬對他非常敬愛，卻常常和他唱反調：「我們可不可以留晚一點？如果我們一直是公司最早下班的單位，在公司會黑掉！你不可能永遠當我們的主管，你如果退休或調職，我們怎麼辦？」
「考量到他們的長期生存，我不能不妥協，在他們加班裝忙的時候，我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Edward 笑得無奈：「但其實我心裡認爲，要把工程師當人才用，就不該讓他們停留在工作做不完的加班狀態。臺灣產業界至今認爲『勤能補拙』，錯把『苦勞』當『功勞』，這是我們無法進步，甚至競爭力倒退、崩壞的最主要原因。」但是，不勤奮工作，怎麼會有績效，怎麼會有競爭力，怎麼會有產業和經濟的成長呢？
「努力和成效，那是兩件事情，我清清楚楚知道。在我回臺灣時，我看到工程師在做什麼事時，嚇了我一大跳。我們的工程師全都是碩博士，但他們卻花大量的時間做重複的事，在美國這些都是『技師』在做的，而技師都是高中畢業而已。一個臺灣工程師7天7天做重複性的工作，在美國，我只要按一個鍵，立刻完成一百倍。」Edward 的這段話，我一時之間難以相信。
於是，Edward 從他在美國工作的經驗談起。「有一次，我在公司完成一個實驗，接下來用8個小時寫完實驗報告。當我完成的時候，我覺得有點不妥：我手上有100個實驗，每一個實驗完成都要花8小時，表示我得花 800 小時完成，那不就是100天，將近半年的工作日數！這怎麼得了？於是，我來找來公司 IT 部門的一個同事，和他仔細說明我怎麼寫這個報告，從流程到演算法執行方式完整的走一遍。在兩個星期後的某天，我上班的時候，發現一份完整的實驗報告躺在我辦公桌上，不是我寫的，是電腦系統寫的。原來，這兩個星期間IT 部門同事完成了一套系統，會自動調資料、找參數，自動化完成了所有我需要寫的報告。從那天之後，我寫實驗報告的時間變成了 0，零，徹底不必花任何時間。半年的工作量就此歸零。」
▲科技業工程師排名臺灣最操工作前三名。
「那公司就不需要你了，你不就沒工作了？」我聽到 Edward 自殺式的行爲，相當不解的反問。
「纔不，恰好相反。一流的公司最喜歡這樣的員工 ─建立系統，不斷減少工作量，就是將人力成本從價值低的工作中釋放出來。當我省下這800小時的工作量，我就可以構想新的方案，開發新的技術或商品，甚至學習新的知識技能。在美國的產業界，我們不斷將可重複的工作程式化後，交給電腦系統去做，將工作量壓縮、壓縮再壓縮，這是個不斷重複的正向循環。在美國的公司，每個工程師都只做電腦無法處理的事，都做最新最開創的事，我們每個人的工作價值、整個公司的產值、我們的薪水，就在這過程當中不斷提升。在此同時，我們的工作時間卻不必增加，甚至可以減少，我們可以生活得更快樂，有更多時間陪伴家人。」
Edward 告訴我，他在臺灣看到的卻是反向的「向下循環」，非常非常令人遺憾。臺灣的職場不鼓勵「提升效率」，反而重視「勤能補拙」：每個人用最笨的方法不斷重複機械化的動作，重複那些早就可以用電腦和程式零成本、零人力時間完成的事。這些事用電腦做絕不會出錯，但用人來做卻可能出錯，而且出錯還要受懲罰。每個人都辛苦，但是效益和價值無法提升。
「效益和價值不提升的成果，就是整體工資不提升，而且工作的成就感極低。工程師不斷被要求加班，沒有探索新事物、開發新領域的自由，完全沒有尊嚴、樂趣、成長。也因爲沒有學習和成長，隨着時間過去，人才也變成無價值的人力。工作幾年後，那些不想忍受折磨的人離開，能忍受折磨的人留下來升官加薪，但他們並沒有解決問題，只是把折磨人的事交給資淺的工程師來做。又因爲薪資沒提升，公司高層覺得人力便宜，就更不投資系統改善。」
於是，我們可以看到企業中很多人每月要花一個整天在報帳，這樣沒有生產力、沒有效率的事，臺灣企業卻不願建置系統徹底解決。日復一日把人才當人力，在工作幾年之後，人才也就被磨成人力了─不會想、不會進步，只會聽話做事的機器人。
▲當人才被磨成人力，企業將無法有效提升價值與效益。（圖／記者李玉梅攝）
找方法偷懶，纔有時間學習成長
這幾年，Edward 一直在他的公司推動系統改善。他放棄做產品的亮眼職位，堅持留在改善公司的資訊系統部門，而這是臺灣一般公司一點也不重視的事情。因爲他實在不忍心臺灣因爲不重視系統，長期讓工程師只能做牛做馬無限加班。「『勤能補拙』的企業文化，讓臺灣產業不思進步。」Edward 總結，「老美不見得專業上很強，但他們想方設法（用對的方式）偷懶，減少辛苦和努力，反而不斷進步。」所以，不要再把水牛視爲臺灣精神了，不要再把勤奮當美德了，不要再以工時論功勞了，不要再把加班當努力了，不要再把工程師當技工用、把人才當人力用了！如果你是個人才，找工作的時候，請找那些「獎勵懶惰」的公司，讓自己發揮價值。
●謝宇程，專欄作家，以上言論不代表公司立場。88 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