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聽見顏色看見聲音,但我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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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始講今天的故事之前,讓我先問你幾個問題。
你懷疑過世界的本質嗎?你認爲你和別人看到的世界是一樣的嗎?
你看到的這段文字一定是黑色的嗎?你聽到窗外的汽笛聲會聞到櫻桃的香氣嗎?蓋上柔軟的棉花被時,你聽到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了嗎?
絕大多數人只能用五種感官去感受這個荒誕又有趣的世界,但有的人可以做到更多。
通感,也可以叫做聯覺,簡單而言便是對於一種感官的刺激會自動引發另一種感官的反應。大概每200人裡面就有1人有通感;這個數據其實比實際要低,因爲有些有通感的人並未意識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
通感並非是一種疾病。用程序員的語言來說,"It's not a bug, but a feature" (這不是漏洞, 而是特徵)。
這類人羣通常對於文學藝術格外敏感。寫有《洛麗塔》、《微暗的火》等書的作家納博科夫說他有聽見顏色的能力。福克納也曾在《喧譁與騷動》裡寫到:“我聞到那明亮的寒冷。”
暫時忘掉你關於數學所瞭解的一切。在通感的世界中,數學不只是理性的公式。它是一個個鮮活的個體,也是詭譎立體的畫面。
你可以不用計算器就說出64 x 75等於多少嗎?你可以不上網搜索,就念出圓周率的第兩千位數字是什麼嗎?
Daniel 是一位英國作家。他不是數學天才,但只要他捕捉腦海裡隨着這些數字即刻涌現的畫面,就能給出上面這些問題準確無誤的答案。
在他看來,每個數字有自己的顏色、質地、性格,加減乘除是不同顏色纏繞在一起的3D 立體畫面,圓周率是一幅首尾相連、蜿蜒起伏的風景畫。
Daniel畫下了腦中圓周率的樣子;圖源Daniel在Ted Talk的ppt
Daniel畫下了53x131的樣子展示自己的思維過程;圖源Daniel的ppt
Daniel 說,3是綠色的,4是藍色的,5是黃色的,6像是一個小小的悲傷的黑洞。
看到數字的顏色,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不可思議,但是對通感者來說,這卻是他們的日常生活。
Vera 從高中開始在美國讀書。在她眼裡,1是紅色的,2是藍色的,3是黃色,明黃,4是深藍色,5是深紫色,6是橙色,偏暗,7是偏亮的橙色,8是綠色的,9是玫紅色;兩位數以上的數字就是混合色。
來自北京的雲殊卻覺得1是白色的,2是黃色的,3是粉色的,4是綠色的,一串電話號碼看過去會有一種朦朧的顏色組合。做數學題的時候,每道題都有一種很朦朧的顏色和性格。
不僅數字會有顏色,文字也有。
“你的名字像是墨綠色和淺橙色組合在一起,”雲殊說,“我記別人名字時,常常因爲幾個字有相同的顏色而混淆,比如我從小總會莫名其妙地把陳和劉搞混,因爲這兩個字好像都是藍色帶點粉。背新的單詞或者讀文章小說的時候,我也會最先感覺到這個詞和段落是種什麼顏色。”
從雲殊認字開始,每個字就有自己所對應的顏色。因此,即是是白紙黑字印刷的段落,在她眼裡可以是五顏六色的。
一個字到底是什麼顏色,有時候是和這個字本身意思有關的,比如說傷心的“傷”是惆悵憂鬱的灰藍色,“心”是浪漫甜美的粉色。但一些沒有明顯含義的字也有顏色,比如說“色”是淺黃色,“有”是橙色。
俊儀也能感覺到文字的顏色,只是沒有云殊那樣顯著。對俊儀而言,如果是一長串字符混在一起,便看不到顏色。但如果拆開來的話,則能看到每個字不同的顏色。舉個例子,“我”“們”就分別是棕色和綠色。
這並不會影響她日常的閱讀——當試着按照情景中的含義去理解文字,不單獨去尋求它的意義,看到的便是黑色。
聽見顏色,畫下音樂
棗兒這一年在劍橋學習化學。她在遇到有規律的音調和美術作品時產生通感。音樂的顏色對她而言,就像是調色盤一樣,只不過它們並不遵循常規的調色配方。”
在棗兒的體驗裡,中央 C 是淡黃色,D 是淺綠色,F 是橙色。
當晚上只留一盞昏暗的檯燈,棗兒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時腦海裡便會響起一陣不和諧的和絃,因爲感覺鏡子裡的自己十分陌生,與在白天充足光線下看到的不一樣。那是特有的一種荒謬感。
從去年開始,棗兒創立了一個名爲“聲光樂影”的專欄。她希望用音樂去描繪看到的東西。她寫的第一首曲子名爲 Cloud Chamber(雲室),靈感來源於放射性粒子在雲室裡像流星一樣迅疾地劃過留下的雲霧。第二首叫 Aerial View(瞰),靈感源於在一個安靜而明亮的玻璃閣樓裡俯瞰上海的畫面。
棗兒俯瞰上海時拍下了這張照片,後來成爲了Aerial View的靈感來源
Annie是位美國作曲家。從她小時候起,視覺和聽覺的體驗便是聯通的。
每當Annie聽到自己說話的時候,她的眼前就會浮現一片薰衣草紫。世界喧囂沸騰,Annie眼前總是不斷浮現又幻滅着各種顏色。她曾經因此而失眠過:鐘錶走動的聲音會讓她眼前一直跳躍着紅色。“這會讓我分心,感覺目不暇接”。
然而通感帶給Annie更多的還是靈感和享受。她熱愛音樂,不僅爲了它的旋律,也爲眼前跳躍的畫面。她作曲,用樂曲去尋找她所構想的畫面。她曾譜過一首綠色的曲子,專門在晚上入睡時播放,以此來抵消眼前的紅色。
Annie發佈的第一張專輯,主打電子樂;圖源 Apple Music
出生於美國的 Melissa McCracken 是一位著名的聯覺藝術家,她會選擇一首聽起來是橘色的歌作爲手機鈴聲去匹配藍色的手機殼。
也許是與生俱來的藝術天賦,Melissa從小便宣稱自己將來要做一名藝術家。雖然中途短暫地將興趣轉向心理學,但最終她還是決定,用畫筆去捕捉腦子裡隨着音樂而閃過的畫面。
在某雜誌對 Melissa 的採訪中,她提到通感改變了她對於音樂的感知:不只是耳朵裡聽到的抽象的旋律,而且還有一種真實可感的畫面。這種通感讓她與音樂之間的關係更加緊密,也因此讓她希望通過自己的畫作,讓別人在欣賞的音樂的時候,能多一種角度。
Melissa根據Life on Mars一曲作的畫,圖源Melissa個人網站
Melissa根據"Time"一曲所作的畫,圖源Melissa個人網站
通感改變的世界與世界觀
通感改變了他們的世界,他們再用通感去改變世界。
一位通感者這樣描述他們這個羣體,“這不是混亂失調,而是超感。”
童年時期,Vera 腦子裡充滿了各種不切實際的畫面。雖然分得清到底什麼纔是“現實”,但是那種存在於腦海中的霸道的、先入爲主的認知,讓她感到既無法拒絕,又很是有趣。她媽媽曾以爲她是個內向的孩子,實際上,Vera只是沉浸於只存在於自己腦海裡的愛麗絲仙境。
她很遺憾這種感覺隨着長大在逐漸消失。有研究說嬰兒時期的我們都有通感,但是大部分人的通感都早早消失了。
Melissa將自己的作品上傳至了網絡。許多人留言,讚美自己從未享受過這種視覺奇觀,她的畫給了他們一種新的角度去體驗音樂。還有人表示,Melissa完全畫出了他們眼中的世界——他們曾經以爲自己是不正常的異類,而Melissa讓他們意識到,自己並不孤獨。
通感也改變着他們對世界的認識。Annie說,通感讓她意識到每個人都在戴着自己的濾鏡看世界,要完全站在對方的立場是不可能的。爲此,她更願意保持一個開放的心態,批判地思考不同的意見。
每個人的通感並不一樣。有的人可以從文字中看到顏色,有的人可以在數學題中感受到性格,有的人說 Sam Smith 的聲音是蜂蜜般的棕色,還有一位鋼琴老師雖然雙眼失明,但是每次按下琴鍵,眼前都會浮現色塊。
越來越多的藝術作品在運用通感。如Melissa在她的個人網站介紹中寫得那樣:
“我認爲,我們太過頻繁地從一個單一而狹隘的視角來看待世界,習慣性地用經驗來指導我們的觀點。通過我的作品,我希望擴大每個人看世界的鏡頭。”
Wassily Kandinsky的畫作 "Composition 8"
你能確定我們說的藍色大海是同一種藍色嗎?你還相信你的感官嗎?想來不可思議的,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卻從生命的第一天開始就有着不同的主觀體驗。
但或許一些人早已理解:世界本身就是一個萬花筒,而每個人看到的只是其中一個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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