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偏南——在普羅旺斯的7月獨酌
一片葡萄園,一把舒適的椅子,一個逃離喧囂的靈魂,彼得·梅爾就是這樣細細咂摸着屬於普羅旺斯的美好時光。其實法國南部廣袤的土地上隱藏着許多優美旅行地,他們有的烙印着藝術大師的足跡,有的則低調享受着獨屬於本地人的寵愛。7月,薰衣草顏色正濃,在這些不爲多數人所知的陌生地款步漫行,正可探索屬於自己的普羅旺斯。
阿爾勒 ——日光傾城2000年
不經意走入阿爾勒古羅馬圓形競技場,一腳踏進兩千年前的感覺瞬間把我震撼了;雖然從公元1世紀起這個“高盧的小羅馬”就名聲顯赫,但當我不斷髮現自己在闖入梵高一幅幅傳奇般的畫作之中,才切身感受到普羅旺斯原始的美麗與人類藝術魂魄交織出的獨特魅力。這座南法小城,既有恢宏的歷史,又有藝術大師的垂青,既有普羅旺斯宜人的氣候,又有閒散安逸的生活……阿爾勒的運氣實在太好。
侵入一段普羅旺斯式生活
阿爾勒空氣中充滿了一種微微辛辣的香味,混合着被曬焦的青草芬芳,當地人告訴我,那種特殊的香味就是大名鼎鼎的薰衣草——法國南部最令人難忘的獨特氣息。
阿爾勒的“南法”性格挺明顯的,散漫悠哉,古樸隨意,往精細看去,佈滿點點小情趣。我沿着地勢上上下下的小巷和兩邊頗有歷史感的民居走入老城區,遊客不多。雖是工作日,但是各種咖啡廳門口和小巷裡坐着閒聊的人,我很確定他們不是遊客——因爲他們帶着大狗、說着法語、沒有揹包,並且一副跟老闆很熟的樣子……小巷街深處,幾乎每一戶人家的客廳都可以在門外一覽無餘,我瞥到書籍、唱片、鮮花、古典色彩的傢俱,南法鄉村生活悠閒舒適的親切感簡直觸手可及。
7月的普羅旺斯已有些燥熱,但阿爾勒的風裡尚有絲絲涼意,只要懂得躲開豔陽,走在蔭涼裡,溫度就會變得舒適。我是個喜歡鑽犄角旮旯的人,尤其對那些能感受到本地人生活特色的小店感興趣。可嘆很多南法小鎮只賣薰衣草精油和香皂,無法滿足我的獨特喜好。不過阿爾勒讓我過足了“淘寶”癮,別具匠心的書店、特色古董、小吃店林立,店主熱情而有節制地歡迎着每一位客人,你能最生動地感受到法國人與生俱來的幽默感。有次我被帽子店一排漂亮的白色帽子所吸引,正舉着相機打算拍攝,門口收拾東西的胖店主,卻慌忙衝我比畫了一個“等一下”的手勢,然後就消失在了門後。我正打算拍完進去店裡說聲Sorry,沒想到這個法國老人居然戴了一頂店裡的帽子又出現在了門邊,衝着我的鏡頭露出一臉微笑。
與所有羅馬式城市的廣場一樣,一個結構標準的市中心小廣場出現在阿爾勒的市中心。廣場的中間是一座有方尖碑的噴泉,噴泉邊上並排坐落着兩座有名的建築,一座是建於16世紀的市政廳,其設計師也是凡爾賽宮的設計師之一,至今這裡仍是政府辦事機構所在地;另一座則是聖特羅菲姆教堂(Église Saint Trophime),這座教堂年代更早,建於12世紀,同時這也是普羅旺斯地區最著名的羅馬式教堂之一,雕刻精美的教堂大門尤其引人注目。教堂的內部是羅馬式與哥特式的混合體,窗戶的形狀和花式與我們在法國常見的哥特式教堂有比較大的區別。廣場忽然傳來了歡樂的音樂聲和嘈雜的人聲,原來我碰巧趕上了當地的一場婚禮。在這個以浪漫著稱的國度,婚禮上少不了華美的服飾、鮮花,裝飾着白色花球、繫着白色大蝴蝶的黑色老爺車載着新娘繞着小廣場開了一整圈兒,周圍的遊客和當地來參加婚禮的人口哨聲、掌聲響成一片,然後新郎在小花童引領下,接上新娘一起進入市政廳登記宣誓。 婚禮熱鬧的情緒一下子將小鎮寧靜的氣氛衝得蕩然無存,廣場上散落的每個人都好像成了專程趕來的親朋好友,我則在噴泉邊坐下“圍觀”,順便在胖嘟嘟的金髮小花童滿地亂爬的時候,湊上去逗逗她。
梵高的城依舊在燃燒
7月的正午,金黃色的陽光灑滿每個角落,整個阿爾勒飄蕩着中世紀的芬芳,我心底愛極了這猛烈通透的光。一路從蔚藍海岸進發到普羅旺斯的大部分區域,唯獨在阿爾勒會感受到日光的“燃燒”——這個小鎮遍佈着各種黃色:街巷兩側的房屋,商店的櫥窗和牆壁,咖啡屋的遮陽布和桌椅,堆砌着不同色階的薑黃、土黃、檸黃、橘黃,就好像油畫板上用畫筆一塊一塊交錯鋪疊上去的色彩,在陽光裡跳躍着。相比之下尼斯的“明黃色”老城更像是一桶顏色潑出來,而希臘沿海城市整潔的藍白色調就好像是印刷的……與阿爾勒這些黃色相配的,有暗紅色的裝飾,綠色的浸染,恍然間就像走在油畫大師文森特·梵高的筆觸中。
梵高在阿爾勒完成了其後期幾乎全部重要作品,但在此之前一直處於“不得志”狀態,不論是生活還是繪畫,都沒找到自己的方向。他在一家畫店“古庇畫行”的海牙、倫敦、巴黎分店做了7年職員,被解僱後在英國一所寄宿學校任職1年,又在多德雷赫特的畫店當了1年助理,1878在布魯塞爾作爲傳教士進行礦區的傳教活動,次年又被解職。1886年好不容易進入美術學院學習,但1個月就退學了(當然,現在看起來沒好好上美術學院真是他的福氣)。
後來梵高輾轉來到巴黎,與弟弟住在一起,其間他結識了後來對他影響很大的勞特雷克、貝納、畢沙羅、高更等畫家,並與高更成爲好朋友。從繪畫本身看,巴黎時的梵高也未受到業界和大衆的認可,灰暗的色調始終籠罩着他,觀感非常壓抑。其實梵高畢生只賣出去過一幅畫——《紅色葡萄園》,據說還是他弟弟爲了鼓勵他暗箱操作讓一個畫家朋友買的,並且這幅色彩絢爛的油畫也是離開巴黎到達普羅旺斯之後畫的。
1888年對梵高和藝術史都是重要的年份,在這一年高更建議梵高南下尋找強烈的色彩,而住在艾克斯·普羅旺斯的塞尚建議他選擇阿爾勒,這兩位大師最終促成了梵高的覺醒,雖然沒有變得富有,但梵高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方向。2月,梵高來到阿爾勒,馬上開始了瘋狂的創作,15個月竟然畫了300多幅作品,這真是個奇蹟。
能邊走路邊朝聖藝術大師,觀摩藝術經典之作的誕生地,可謂幸運。我沿着阿爾勒城內 “梵高之旅”市內徒步線路,看到每個誕生過名作的地方,都在梵高繪畫時的視角位置,擺放着一個專門製作的指示牌,牌子上印着那幅名畫和簡單的介紹,讓觀者也能從這個角度一睹現實世界中這個景象的樣子。有趣的是“梵高之旅”的路標,是梵高揹着油畫架正在行走的剪影,這個剪影也拖着長長的“影子”,暗喻着梵高是“追逐太陽的人”。
我順着指示相繼參觀了幾個著名畫作的創作地點,包括《星月夜》所描繪的河岸邊,堤壩上的小橋,最後來到梵高住過的小診療院,院子內幾何圖形的花園,依舊維持着原畫作的樣子。圍牆豔麗的顏色吸引着我,一個當地法國老人發現我對此饒有興趣,神秘兮兮地告訴了我一個“幕後”故事:其實圍牆的顏色原本不是這樣的——畫上的顏色是梵高臆想出來的,或者說這是梵高思想中的顏色。而現在圍牆的顏色則是梵高去世並出名之後,按照梵高畫作中的顏色重新刷的,因爲梵高去世後,慕名來參觀的遊客絡繹不絕,但他們看到顏色不符,都來詢問是否走錯了或者“業主”是否擅自更改了圍牆的顏色,所以小診療院乾脆就按照梵高的畫修改了圍牆,從20世紀初一直維持到現在。如果這是真的,大概可以算是梵高唯一的室內設計作品了!
坐在小診療院的花園裡,梵高的作品始終在我腦海裡來回“放幻燈”。作爲一位僅用37歲的生命就顛覆了傳統油畫表現手法的大師來說,梵高是大膽而瘋狂的,他的每一幅畫都富含着深邃的思想,都展現着激情的色彩和絢麗的光線。在他的畫中,阿爾勒不僅僅是座寧靜漂亮的小鎮,更是一個千變萬化的世界,時而充滿童話般的想象,時而又充滿了奇幻的色彩,雲是旋轉着的,風是吹動着的,到處洋溢着陽光的氣息。
向左是藝術,向右是歷史
阿爾勒既是籠罩在梵高藝術光芒下的藝術之城,又是如“永恆之城”羅馬般矗立不朽的歷史古蹟。一個多小時走下來,發現古城區還真是標準的古羅馬城市的形制,以鬥獸場和小廣場爲中心的圓形輻射式城市結構,依照“低丘陵”地勢修建的建築和街道(羅馬被稱爲“修建在七座山丘上的城市”,也是在低丘陵上建設的),只不過所有東西都比羅馬小上一圈兒。阿爾勒最早是由凱爾特人建立的,後在公元1世紀古羅馬瘋狂擴張中被凱撒征服,在隨後的奧古斯都大帝、君士坦丁大帝時期,阿爾勒得到良好的發展,因爲運河的關係這裡還曾是西羅馬帝國的海軍基地,被作爲“退休軍人定居城市”,有“高盧人的小羅馬”之稱。10世紀的時候,這裡成爲勃艮第都城,後來成爲王國,直到13世紀才歸屬普羅旺斯。小小一個阿爾勒竟然有112處法國國家級遺產保護景點,其中一部分古蹟也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遺產名錄之中。這裡的圓形競技場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並不是因爲其宏偉壯麗(再大也大不過羅馬的競技場),而是因爲它居然現在還在使用!每逢賽季,這裡會舉辦表演性質的鬥牛比賽,一萬兩千多名觀衆涌入競技場爲鬥牛士歡呼雷動的架勢,蔚爲壯觀。古來鬥獸和角鬥,今來鬥牛和作爲古蹟參觀,一座2000年前的建築竟能有如此的生命力,怎能不讓人慨嘆。
更大的驚喜在於我恰巧遇到7月的阿爾勒國際攝影節。因爲採取的是開放展覽的方式,整個小城瞬間變成一個展示攝影藝術的大舞臺,厚重的歷史和現代攝影藝術完美地交融在了一起。12世紀的小教堂內會展出極其新銳的作品,甚至將耶穌基督的十字架換成了轟炸機以表現和平的吶喊。羅馬劇院則進行演示活動,巨大的投影儀將光影斑駁的現代藝術作品投射在古蹟上,形成鮮明的反差。咖啡廳和博物館的小展廳裡有着來自世界各地的攝影師,他們攜帶着自己的作品在這裡進行着交流,桌面上擺滿了大家隨身帶的各種照相機。阿爾勒的居民們則樂滋滋地收集每屆攝影節色彩豔麗而又可愛的吉祥物,參加義工或者遊客接待工作。阿爾勒以這樣的形式使用2000多年前的歷史建築的時候,不由得讓我感嘆,輝煌的古羅馬彷彿並未過去,而今天的這一切彷彿發生在歷史當中,阿爾勒神奇地讓歷史和藝術隨時隨地地交融在一起。
後記
後來我開着車圍着阿爾勒周邊轉了兩天時間,遊覽了周圍的城鎮和古蹟,但最重要的是想去阿爾勒周邊地區找向日葵田。當我終於在高速路上看到了一大片金燦燦的向日葵時,我急忙下了路,奔走了一公里,扎進了向日葵的海洋裡。高大的向日葵花在風中起伏着,看着燦爛的花朵,我突然明白,梵高找尋的原來就是這種太陽般絢爛的激情。阿爾勒並非籠罩在大師的光芒下,反而是阿爾勒給了梵高靈感,如果梵高沒有來這裡,那麼今天我們也許看到的依舊是梵高在巴黎時灰暗沉重的色彩,是阿爾勒成就了表現主義的誕生。梵高像太陽般燃燒着自己的思想和生命,在阿爾勒15個月作了300幅畫作之後的不久,年僅37歲便辭世而去,那阿爾勒呢,我想說,它已經爲我們燃燒了2000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