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會就是政府 流氓就是幹部
南京大屠殺。(時報出版提供)
對於圍困日軍不敢出城擾民,游擊隊的確發揮了抵制和保衛的作用,然而,在非日軍實際佔領區,「中國人欺負中國人」的惡性表現得更爲醜惡。廣大的善良百姓,前門躲得了虎,後門卻阻不了狼,王錫三就是主持這樣局面的土皇帝、小軍閥。
嗣後數年,楊鵬多方打聽,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原來南京撤退以後,徐禧奉重慶國民政府命令,重建南京遊擊組織。到南京對岸六合,訪問楊鵬父親,並在楊家建立無線電臺和活動中心。經由楊父引介瓜埠以外鄉鎮各個自衛團隊參加,成立南京行動總隊。這時候總人數大概爲一百五十到二百人左右。武器皆系國軍在南京失守渡江逃亡時留下的,所以多於人數。
黑幫奪權
不久,有王錫三者,原爲南京下關一帶的青幫頭頭,率領手下流氓數十人逃到瓜埠。向總隊長徐禧自薦,可以利用幫會發展勢力範圍。徐禧原系下關自衛隊隊長,知道王手下皆亡命之徒,囑王以其青幫輩分,招納各地的幫會分子數百人,參加行動總隊,並委以副總隊長職位,分別在各地成立支隊及大隊番號。徐禧本人則遊走於南京外圍各縣市鄉鎮,聯絡其他部隊。於是王逐漸成爲六合遊擊部隊實際掌權的副總隊長。
南京撤守後,日軍的下一個目標爲攻打武漢。由於戰線拉長,南京駐軍減少,較少出城騷擾。城外各地游擊隊受武器限制,亦無能力攻打南京,因而形成對峙相安的局面。游擊隊外無大患,內部卻逐漸腐化。王錫三流氓出身,手握軍權,開始作威作福,魚肉鄉民,敲詐勒索,橫行霸道。富家子弟爲保平安,投入王之幫會,獻上大禮,稱徒稱孫。貧窮人家,借債拜他的徒弟爲徒,於是到處爲青幫子孫,相遇以手勢暗號表示同門兄弟。有事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其他非徒非孫之民家,則爲魚肉,苛捐雜稅,綁架勒索,聽憑宰割。整個日軍佔領區除了大城市外,幾乎都是無政府狀態,游擊隊控制一切,實質上是流氓橫行的世界。幫會就是政府,流氓就是幹部。
對於圍困日軍不敢出城擾民,游擊隊的確發揮了抵制和保衛的作用,然而,在非日軍實際佔領區,「中國人欺負中國人」的惡性表現得更爲醜惡。廣大的善良百姓,前門躲得了虎,後門卻阻不了狼,王錫三就是主持這樣局面的土皇帝、小軍閥。他同時也是鴉片的總批發,任何人購買,必須經過他的管道,私下經營者則要「依法逮捕坐牢」。鴉片變成公營,價錢隨他制定,菸民明知剝削,卻也無可奈何。
楊鵬父親原爲地方仕紳,雖孚民望,但不諳武事,手下部隊,一向由副手劉叔叔帶領。自王錫三擔任副總隊長以後,以小事大,彼此貌合神離。楊父認爲自己是最早籌建南京行動總隊的元老,而王錫三卻認爲自己是總隊的實際領導,遍佈南京城內外各縣市的幫會首領,可以顛倒黑白操縱是非的流氓頭。他在當地一呼百諾,無人敢予反抗。他手下多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亡命之徒,爲了提高自己的威望,那兩三年中採取恐怖政策,凡有不服者,皆於暗殺。
楊父眼見這種局面一步步惡化,爲了明哲保身,只好將他自己帶領多年的武裝,由劉叔叔帶領,歸入王錫三的統御。他自己則秘密接受了另一項抗日救國的任務。有一天,父親把楊鵬叫到面前,神秘地拿出一張委任狀,是南京行動隊的上級機構「忠義救國軍」委任他爲蘇北交通站的站長,要楊鵬不可對任何人透露一個字。楊父接任後做些什麼事和怎麼做,楊鵬一概不知。但後來楊鵬知道這件事與他父親被王錫三暗殺直接關連。
楊鵬的祖父迷信風水,曾經在距瓜埠五里外的龍袍鄉買下兩座小山。此山自瓜埠延伸到龍袍鄉,形似一條大龍,鄉下人傳說:多年之前,天神下凡,斬了一條大龍,故山是血紅色。掀起表面,非石非土,而是紅沙。鄉下人用此紅沙醃鴨蛋,蛋黃鮮紅而多油質。
不料民國二十四年間有商人來瓜埠找楊父,說要大量採購此處的紅沙,用船水運到無錫、上海、常州的機器製造廠,用以鑄造模型。楊父因此成立公司,招聘數十位工人,用炸藥炸成大塊,再用人工敲成小塊,用推車拉車運送上船,由長江駛入無錫上海,發展出夢想不到的財源。楊父也因此在當地成爲仕紳和小康之家。
民國二十六年,戰爭從上海打到南京,這一行業完全停頓。到二十八年,戰局已遠離京滬,沿京滬鐵路的工業逐漸復甦。楊父親赴無錫招商,又恢復開工運送,生意日見興隆。楊父經濟好轉,把日軍炸燬的瓜埠房屋重新建造,並在長江邊買了一百畝田。
王錫三對百姓苛捐雜稅,綁架勒索,壟斷鴉片買賣圖利,仍意猶未盡。見楊父開採紅沙運出賺錢,大爲眼紅,竟然派人向工人和船隻要碼頭費,又指示手下霸佔另一個山頭,招工開砂,強令無錫客商要向他購買全年所需量的四分之三。楊父自無錫返回以後獲悉,親自赴王處,找他理論,王拒不見,事成僵局。
楊父遇害後,王錫三就明目張膽地接下開採販售紅沙的事業。這是楊父被害的關鍵所在。王錫三利令智昏,竟然下了毒手,結果被徐禧一一查出,三槍斃命,還了血債。徐禧槍斃王錫三之後,知道王在六合的徒子徒孫,必然設法報仇,於是避走他地,從此不知下落。南京行動總隊羣龍無首,紛紛自立山頭,恢復到以往各地的自衛團隊。由於他們仍是當地的居民,故騷擾百姓的情事較王錫三領導時期反而少得多。
勇於內鬥
民國三十四年八月,日寇投降。十月,重慶當局調楊鵬從南京飛到重慶,接受軍統局高級幹部訓練班受訓。在那裡得知,徐禧失敗後調到重慶,受審被關於牢裡已經多年,仍未釋放,按規定不能探視。直到民國三十八年,楊鵬隨軍投向臺灣,途中因颱風避於廈門,從牆上佈告得知,當地警備司令部稽查處處長管容德(徐禧之真名)具名領銜。
往事立現心頭,情緒激動,立以電話通聯,自報姓名身世,徐亦頗爲激動,立即約當晚赴其公館餐聚。夫婦在大門相迎,坐定之後,徐首先開口,道及楊父被害和被他發現後,誘王到江邊裁處等等經過,情節和小舅舅當年在南京所述完全吻合。
他的太太穩重敦厚慈祥,楊鵬仍叫他乾媽,她亦稱楊鵬孩子。她補充敘述當年往事,使楊鵬對父親遇害之事有更多的瞭解。小舅舅當年所告,心中尚未能確信的所有疑惑,也一掃而空。楊鵬跪下感謝徐夫婦,爲他報了殺父之仇,乾媽眼中含有淚水,扶楊鵬起身,宛如楊鵬的母親。
告別後楊鵬感到「人世之間,仍有溫暖,仍有道義。多少年沉澱於內心中的憤恨之氣,隨着出門後迎面吹來的海風,飄向天空」。
徐禧在廈門對他說:「我那時如果不槍斃王錫三,那下一個被暗殺的對象就是我。」楊鵬見證父親遭同事暗殺的慘劇,以及自己在臺灣幾十年經歷的觀察與體會,他發現我們這個號稱五千年曆史的東方巨龍,血液裡確實含有「怯於外侮,勇於內鬥」的壞基因,與龍的形象完全不符。(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