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特快談:澳大利亞爲什麼總和中國過不去?

(原標題:奧特快談:澳大利亞爲什麼總和中國過不去?)

2008年4月,時任澳大利亞總理陸克文(Kevin Rudd)訪華,在北大發表了一個High Level的全中文演講,隔三差五蹦出幾個“康有爲”、“狂人日記”、“五四運動”等詞,對一些老梗也如數家珍,開場先來一句“北京大學是中國最有名的大學”,然後停頓兩秒後又來一句:“別告訴清華大學[1]。”

當時正值一些歐美國家抵制北京奧運會,陸克文旗幟鮮明地站在中國這邊,稱自己是中國的“諍友”。接受央視採訪時,還用普通話字正腔圓地念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儼然一副中國人民老朋友的模樣。

作爲一位中國通,陸克文大學時主修中國文學與中國歷史,在北京當過外交官。來中國前,陸克文接受鳳凰衛視的阮次山採訪,也不忘拍馬屁說:“我太太和我特別喜歡北京,特別喜歡北京的氣氛、北京的人民、北京的文化。”只不過馬屁拍完,陸克文又來了一句:我還是百分之百的老外。

後來節目播出,身經百戰的阮次山加了一段旁白:“他畢竟是澳大利亞的領導人,在很多方面有他自己的一套,包括澳大利亞本身的利益或者價值觀,所以我們也不能期待他所有的政策,都會跟着中國跑。”

陸克文在北大演講,2008年

12年過去了,中澳經濟聯繫依然緊密,但澳大利亞政府卻站在了反華前線。今年4月,澳大利亞迫不及待提出要對疫情源頭做“獨立調查”,7月又接連在香港南海問題上發難,11月又與日本達成一起對付中國的《互惠准入協定》。不久前,澳洲總理莫里森又因爲一幅中國畫師創作的諷刺漫畫大發雷霆。

除了不遺餘力地黑中國外,這幾年澳大利亞還幹了一系列損人不利己的迷惑行爲:2018年8月,澳大利亞以安全爲由禁用華爲5G,導致其國內電信網絡運營商成本急劇提高。2020年初,澳洲發起對華鋁鋼及A4紙的反傾銷調查,引發中國報復,挑起雙輸的中澳貿易戰……

2017年上映的澳劇烏托邦》裡有一個片段,放在當下格外應景。主角拿着一份國防白皮書,叫在座各位官員都說說這筆錢打算用來幹啥,否則不好向總理交代。衆人一片支支吾吾後得出結論:“每年花300億澳元,來保護跟中國的貿易,免遭中國的威脅。”令人感到無比諷刺。

澳劇《烏托邦》截圖,2017年

一邊是經貿領域打得火熱,一邊是外交辭令針鋒相對。從南海問題、香港問題,再到月經的人權問題,澳洲政府衝在前線屢屢搶答,而從煤炭大麥、到紅酒龍蝦,中國的反制也接踵而至,曾經的諍友成爲對手,放在逆全球化的語境中,也許是國際規則轉向的一個縮影。

01.礦石:中澳貿易的勝負手

2018年,澳大利亞向中國的出口,佔據了商品總出口的35.5%,從中國的進口,佔商品總進口的24.1%,進出口排在第一位的都是中國。在澳大利亞淨出口的232億美元中,對華順差高達582億美元,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中國,澳大利亞會從一個數據看似健康的順差國,瞬間變成逆差國,而且逆差額會比現在的順差還大。

2018年,中國佔了澳大利亞總出口的35.5%

比第二三四名日本、韓國、印度加起來還多

作爲澳大利亞的“甲方爸爸”,鑑於澳洲不斷地搞事情,中國陸續對葡萄酒進行反傾銷調查,對大麥徵收80%的額外關稅,對龍蝦和煤炭實施禁運。然而澳大利亞官方的態度反而更加強硬,儼然“乙方爺爺”的架勢。

這其中的關鍵在於:總量優勢不代表結構優勢。如果把澳大利亞對中國進口的品類掰開看,有44%的鐵礦石,12%的煤,11.4%的石油氣,光是種種礦產品就佔了澳對中總出口的76%,而這些正是中國經濟建設不可或缺的原材料和能源

2018年澳大利亞對華出口中,鐵礦(Iron Ore)佔比將近一半

而紅酒、大麥等只佔了個邊角豆腐塊

尤其是鐵礦石,中國鐵礦石進口占了世界總進口62.2%,而澳大利亞鐵礦石出口佔了總出口的50%。這也就意味着,假如中國不買澳大利亞鐵礦石,那麼全世界的鐵礦石都不夠中國用的。

另一方面,儘管中國自身鐵礦石儲量也不小,但含鐵量低,鍊鋼污染大,並不划算。第二大出口國巴西含鐵量雖高,但海運路程是澳洲到中國的三倍,光運費差就佔了國內鐵礦石價格約5%,運輸時間更是多了將近一個月。

因此,中國看似對澳大利亞貿易品手起刀落,實際卻根本沒動要害部位。在找到澳大利亞的替代品之前,中國可能也不敢輕易動這個要害部位。

從巴西到中國要途徑三大洋,比澳大利亞遠得多

圖片來源:Business Insider

能不能找到澳大利亞的替代品呢?能:非洲西部的幾內亞有一座尚未開採的西芒杜(Simandou)礦山,儲量巨大、含鐵量高,諢名叫“皮爾布拉殺手(Pilbara Killer)”——皮爾布拉正是澳洲引以爲豪的一大產礦地區[2]。中鋁在幾內亞上已經砸了十年,但離真正投入生產,還有5到10年時間。

因此,短期內中國的確缺少能替代澳大利亞礦物的穩定渠道,澳大利亞自然有恃無恐。然而,中國找不到澳大利亞進口的替代,同樣意味着澳大利亞也很難找到中國之外的大買家

以煤炭爲例,雖然中國進口量只佔澳洲出口的五分之一,但禁運已經讓澳大利亞煉焦煤售價跌到比淡季價格還低,上游煤礦主苦不堪言。可想而知,如果中國對佔澳洲出口五分之四的鐵礦出手,雖然中國也會面臨鐵礦價格高企,但澳大利亞可能要承受整個鐵礦產業癱瘓的後果,可謂同歸於盡的大殺器。

因此,雖然總量上中國是甲方爸爸,但在一些細分項裡,中澳也存在“互卡脖子”的狀態。相較於中國完全主導對澳貿易的說法,更精確地表達是,中澳雙方的經濟具有很強的互補性。你賣我鐵礦,我賣你機電,我們都有美好的未來。

早在2009年,中國就是澳大利亞最大出口市場和最大進口來源國,2015年雙方還簽署了中澳自由貿易協定,惠及90%的貿易商品條目。然而,看起來蒸蒸日上的中澳經貿關係背後,一些不安的因素也在滋長。

02.偏見:日本人可以,中國人不行

2008年陸克文訪華,除了去北大演講,主要目的還是向中國領導人表示“願意向中國開放能源和原材料領域投資的大門”。陸克文訪華後的十年,中國對澳投資飆升10倍,涉及的行業也從礦產爲主,到分佈在礦業、能源、娛樂、農業、房地產、交通運輸各個部門。

在中國買家鈔能力橫行的十年間,澳大利亞能源公司(Energy Australia)跟澳大利亞的關係差不多隻剩下了名字,控制權掌握在中電集團的全資子公司手裡;賣天然氣的能源鉅子阿林塔(Alinta),大老闆其實是賣珠寶的周大福。天齊鋰業在澳洲的投資不僅創造了當地就業,還生生爲澳大利亞創造了一個新的鋰產業。

2014年至2017年,中國在旅遊、運輸、農業、地產等多個部門的對澳投資明顯上升。圖片來源:ReserveBank of Australia

然而,在意識形態偏見下,即便中國資本參與建設了澳洲,澳洲對中國資本的敵意卻與日俱增,最典型的體現就是蒙牛併購LDD的案件。

今年2月,蒙牛與日本麒麟集團達成協議,意欲收購後者旗下的澳洲牛奶加工商LDD(Lion Dairy & Drinks)。但在6個月的審查後,澳洲財政部最終以“安全”爲由否決了這一交易,以至於LDD最終被折價4000萬澳元“賤賣”給澳洲本土的貝加乳酪公司(Bega Cheese)。

LDD本就是一家日資公司,即使出售給蒙牛,也只是從一個外資換到另一個外資,在日資手上沒問題,在中資手上就不被允許,最後寧願折價也要賣給澳洲自己人,明擺着“日本人行,你中國人就是不行。”

這恰恰是澳洲對華“貪婪與恐懼”並存的矛盾心態的反映。一方面,澳洲想搭上中國經濟快速增長的順風車,從中國崛起中多薅點羊毛;但另一方面,由於意識形態偏見,又始終對中國懷有戒心。

1993年,南航用1美元與一家加拿大航司聯合從西澳州政府手中租下了梅里登機場(Merredin),開辦飛行學校,租期100年,股權與加拿大航司平分。但南航接手後,爲原本只有兩條沙礫跑道的梅里登機場砸了數百萬美元,建起了瀝青跑道、塔臺、機庫等設施,幫澳洲飛行教練解決了就業,還因爲學員的消費,拉動了當地經濟。

但就是這麼一個南航出錢卻不完全控股,還利好當地經濟的項目,在2017年被《澳大利亞人報》說成“不得到中國人批准,澳大利亞飛行員就不能在本國機場着陸,真讓人憤怒。”

“歡迎來到中國南航西澳飛行學院全資擁有的梅里登機場”

圖片來源:DailyMail Australia

2015年,澳大利亞北領地政府將達爾文港租給了中國山東嵐橋集團,租期99年。作爲距亞洲最近的港口,達爾文港戰略位置非常重要。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聽說後非常不滿,叫澳大利亞“下一次記得提前通知我們[4]”。

即便達爾文港在之後發展迅猛,澳大利亞只討論“達爾文港在中國手上會有多大的威脅[5]?”以及“什麼時候才能收回達爾文港[6]?”

頗爲諷刺的是,中國資本看似勢如破竹,但以2019年爲例,中國在澳投資僅爲782億澳元,僅佔當年外國對澳投資的2%。同年,來自美國的投資達9837億澳元,中國連美國的零頭都不到,卻有72%的澳大利亞人認爲“澳大利亞批准了太多中國投資”。

在越來越強烈的疑懼氛圍中,中國大康集團對基德曼公司牧場的收購(2016)、國家電網和香港長江基建對澳大利亞電網公司的聯合股權競購(2016),香港長江基建對澳大利亞天然氣管道公司APA的收購(2018),乃至華爲中興對澳洲5G項目的投標等(2018),都因此受挫。

爲了減少對中國的經濟依賴,澳大利亞還想着法子跟風與中國脫鉤。比如向東盟推廣生態旅遊和教育,拉臺灣地區入夥籤貿易協定,甚至還想過轉型搞工業化。而這也恰恰是澳大利亞對華複雜心態的一個反映:又想賺中國的錢,又怕對中國太依賴。

隨着中國經濟實力的增長,這種“貪婪且恐懼”的心態在意識形態偏見下逐漸失衡,恐懼壓倒了貪婪,尤其體現在對中國資本的審查上,這是中澳關係惡化的一個原因,而更重要的原因,其實是在澳洲政壇內部。

03.逼宮:澳大利亞的政治癥結

2010年6月,中國人民的“諍友”陸克文黯然下臺,原因並非醜聞或選舉失利,而是一個聽起來非常第三世界的原因——黨內政變。

由於突然宣佈對礦業公司加稅,澳大利亞政府遭到礦企業主和工人的強烈反對,澳洲多地爆發數千人的示威遊行,陸克文和所在的工黨支持率大幅下跌。工黨內部的反對派轉而支持陸克文的副手茱莉亞·吉拉德(Julia Gillard),6月23日半夜,吉拉德公開宣佈挑戰陸克文的領導地位,要求陸克文立刻舉行黨首選舉。

吉拉德的“逼宮”被媒體形容爲“午夜的政治槍決”,由於自感大勢已去,陸克文當即宣佈辭職。許多澳大利亞人睡了一覺起來,發現國家領導人換了一個,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澳大利亞首位女總理茱莉亞·吉拉德

而吉拉德的政變式奪權也打開了一個“逼宮”魔盒,此後10年,澳大利亞總理6次易主,其中4次是因爲逼宮,目前的總理莫里森也是通過逼宮上位。

澳大利亞承襲英制,由議會多數黨領袖自動擔任總理。但與英國議會5年一選不同,澳洲議會3年一選,因此總理的選舉壓力更大。而且,由於擔心黨內同僚借“民調”逼宮,澳洲總理格外重視民意,常常爲了短期民意犧牲本國長期福祉。

民意也確實在發生潛移默化的變化。1996年的澳洲,出生地爲中國的人只有10萬出頭,位列第九。但是2019年,出生地在中國的人已高達67萬,位列第二,僅次於澳洲前宗主國英國。中國移民的增加,也帶來了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買房。

來自中國的移民者數量從2009年來迅速上升,位居第二

圖片來源:Australian Bureau of Statistics

2013年後,澳洲房價迅速上漲,買不起房但逐漸加入選民大軍的澳大利亞年輕人將房價上漲歸咎於中國買家的助推,加之中國資本的影響力在各個行業的提高,澳洲民間反華情緒日漸發酵,臭名昭著的“白澳情結”都有死灰復燃的跡象。民意暗流潮涌,終於在2017年炸開了鍋。

時年,澳洲安全情報組織ASIO指控中國商人向當地政界人士捐款,醞釀已久的對華疑懼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民調岌岌可危的總理特恩布爾彷彿逮到一個救命稻草,旋即推出《反外國干預法》,嘴上說該法案並不針對任何一個國家,但在之後接受採訪時用中文喊了一句,“澳大利亞人民站起來了[7]!”

一句“站起來了”,讓特恩布爾短期內大幅提升了個人威望,但卻讓中澳關係自2017年起急轉直下。此後,對華鷹派在澳洲政壇逐漸擡頭,有反華議員爲了對抗中國“戰狼”,還形成了自詡爲“金剛狼”的小圈子。

到2019年,特恩布爾已被同樣是逼宮上位的莫里森取代,莫里森在當年的議會選舉中爆冷勝出得以連任總理,原因之一就是靠反華狂魔克萊夫·帕默(Clive Palmer)。

克萊夫·帕默堪稱澳洲特朗普,同樣是大商人(帕默最早也是靠房地產發家,後來轉做礦業,財富在澳洲排名第五),同樣有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帕默曾打算重建泰坦尼克號,並通過克隆恐龍建設侏羅紀公園),就連他倆從政時的口號都出奇地一致:

帕默競選口號:讓澳洲偉大起來

但與特朗普相比,帕默的中國淵源或許更多。他自稱童年時在中國住過大半年,還見過毛主席和末代皇帝溥儀[8]。轉投礦業後,靠給中國賣礦賺得盆滿鉢滿,一度爲中國在澳大利亞的投資辯護。但在之後由於和中國企業的商業糾紛,一下從“中國人民的好朋友”粉轉黑,變成澳洲反華急先鋒。

帕默不僅在言語上把中國稱爲“雜種”,還似曾相識地叫囂中國“強姦我們的國家和我們的經濟”[9],甚至自掏腰包幾千萬,成立了反華色彩強烈的小黨澳大利亞聯合黨(UnitedAustralia Party)。不斷鼓吹“中國人控制了我們的乳製品和房地產,這樣下去澳洲的娃兒就沒奶吃,澳洲人也會沒地方住[10]。”

澳大利亞聯合黨還在YouTube上開設了自己的頻道,在一則名爲“保護我們的未來”(Protect our future)視頻中,聯合黨聲稱中國政府秘密控制了西澳大利亞的機場和港口,並利用這些重要交通樞紐薅澳大利亞的羊毛。這條視頻播放量高達344萬。另一條攻擊梅里登機場的視頻播放量高達689萬,要知道,澳洲總人口才2500萬。

澳大利亞聯合黨的官方油管賬號,攻擊梅里登機場的視頻標題爲:

對每一位澳大利亞人都至關重要的安全信息

不過,由於主張過於激進,口號過於辣眼睛,澳大利亞聯合黨在澳洲政壇上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2019年大選中,帕默豪擲6000萬美元給聯合黨打廣告,瘋狂抨擊對華相對比較友好的工黨,鼓吹中國收買了澳大利亞工黨,利用工黨政客滲透澳大利亞。

雖然大選後,聯合黨只贏得了3.5%的選票,且一個議會席位都沒撈到,但的確分走了工黨一部分選票,以至於在當年所有民調都顯示工黨將勝利時,莫里森領銜的自由黨-國家黨聯盟爆冷逆襲,他也得以連任澳洲總理。

民粹情緒的發酵,以及病態的“逼宮”體制下,領導人對民意的格外重視導致的政策轉向,是澳洲反華的第二個原因。

而靠逼宮上臺的莫里森,在2019年5月連任後使出一招過河拆橋,通過修改法案大幅提升了“逼宮”的門檻,自此穩坐鐵王座。而此時的中澳關係,也出現了新的變量。

04.兩難:老大哥還是大金主

2018年,Netflix出品了一部澳劇《松樹谷》。故事中的松樹谷是五眼國家交換情報的小鎮,但當時小鎮上最熱門的話題卻是中國企業代表周先生要來買地。這個周先生不僅一反傳統歐美劇集裡中國人矮小瘦弱的形象,反而身材健美,舉止優雅,還跟美國特工的太太搞了一段地下情。

《松樹谷》中,健美型男“周先生”與美國特工太太的約會

劇集的人物設置生動地反映了當前澳大利亞面臨的微妙處境——一面是來自中國的金主被鎮上官員拉攏着搞經濟,一面是來自美國的盟友要求澳方好好搞情報。這也從側面說明:中澳關係從來不是單純的雙邊關係,對中澳關係的理解無法脫離中美關係的大背景。

在莫里森連任的同一個月,中美貿易談判破裂,關稅戰再起,中美關係迅速惡化。這讓長期走“經濟靠中國,安全靠美國”的澳大利亞非常難辦。中美關係平穩時,澳洲在中美之間左右逢源毫無壓力,但隨着中美兩國漸行漸遠,如果迫不得已要站隊,到底是站老大哥美國,還是大金主中國?

不過作爲美國在南太平洋的小弟,其實澳洲也沒有什麼糾結的餘地。2018年7月,美國要求澳大利亞在南海問題上對華髮難,向盟友展示對抗中國“非法行動”的決心。後來,澳大利亞維多利亞州與中國簽署“一帶一路”協議,蓬佩奧大發雷霆,威脅說美國要與澳洲切斷聯繫。

2019年8月,蓬佩奧就曾訪問澳大利亞,座談會上,有澳洲智庫人士提到對華貿易給澳洲帶來大量收入,認爲澳大利亞不應該支持美國,還來了一句“美國很可能也贏不了中國”。就是這句“美國贏不了”惹毛了蓬佩奧,後者義正言辭地反駁:對,你可以選擇拿靈魂換別人買你家大豆,但也可以選擇保護你的人民[11]。

然而沒過幾個月,美國就和中國簽了第一階段貿易協議——蓬佩奧既保護了人民也賣掉了大豆,只不過犧牲的不是靈魂,而是澳大利亞。一年後中澳貿易衝突爆發,中國拒收澳大利亞龍蝦,緬因州的龍蝦養殖場主笑了;中國審查澳大利亞紅酒,歐洲的酒商笑了;中國叫停澳大利亞肉類進口,整個美國都笑了。

但即便如此,澳洲在總體上仍然對美國亦步亦趨。要理解這一點,就必須從澳洲的外交與文化心理中尋找答案。

由英國殖民者與流放者建立的澳大利亞,雖然在文化、語言和思想上與英美同宗同源,但在地理上卻位於亞洲的南端。身是亞太身,心是歐美心,堪稱“香蕉國”。這使澳洲在現實中明明與亞洲鄰居交往更密切,但心理上卻更向往歐美,且往往對亞洲近鄰報以疑懼。

此外,孤懸海外的地理位置讓澳洲總有一種被拋棄的焦慮,甚至幻想一旦爆發世界大戰,很快將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二戰期間日本進攻澳洲時,由於距離英美都很遠,澳大利亞得到的支援微乎其微。

這種不安全感讓澳洲格外希望“抱大腿”。二戰前,大腿是英國;二戰後,解體的日不落帝國無法再爲澳洲提供安全保障,澳洲又迅速轉向美國,並且把美澳同盟作爲澳洲對外政策的基石。

疑懼和焦慮伴隨着意識形態偏見,在中國崛起及特朗普時代美國的“退羣”中被不斷放大。以至於最終讓安全需求壓倒了經濟考量。澳大利亞政府認爲,“僅僅等着美國的重返是不夠的,澳大利亞必須證明它能做也會做更多的事情[12]。”用我們中國人的說法,就叫“納投名狀”。

在中美競鬥越發激烈的大時代,出於美國的壓力和對自身安全問題的焦慮,通過更積極地反華來表忠心納投名狀,是澳洲反華的第三個原因——即便這麼做的代價,是中澳1720億美元的貿易額,和澳洲510億美元的貿易順差。

05.尾聲:當安全邏輯蓋過效率邏輯

很長時間裡,大家都認爲經貿關係是外交關係的壓艙石,只要生意做得好,沒什麼不能用錢解決。

然而,2016年,中美兩國貿易額高達5786.7億美元,這塊“壓艙石”又沉又重,仍然被特朗普掀個底朝天。中澳貿易額雖不及中美,但中國卻是澳洲最大盈餘來源,按理說更沒有理由掀桌子,但最終還是落得一地雞毛。

不僅是美國與澳洲,近年來,日本新首相菅義偉也呼籲要將關鍵供應鏈從中國遷回國內,歐洲也表示要加強對中國的投資審查。從經濟邏輯來看,無論是打貿易戰、遷供應鏈還是加強資本審查,沒有一個符合效率最大化的原則,反而徒增成本,因此也常常讓人感到難以理解。

但效率至上只在一個經濟邏輯優先的世界中才管用,如果這個世界的底層邏輯發生變化了呢?

今年7月,貿易戰的旗手萊特希澤在美國頂尖的《外交事務》上發表了一篇文章系統闡述了其貿易思想。他認爲,美國的貿易政策應該在效率與安全之間實現平衡,走一個平衡的、以工人爲中心的貿易路線。雖然萊特希澤的論述圍繞在貿易,但本質是在說:這個世界的底層邏輯正從效率至上,變成安全優先。

無獨有偶,今年8月,中泰策略團隊在一份名爲《內循環爲主體下的投資機會在哪?》的報告中開宗明義地指出:“內循環”的出發點在於中美“持久戰”下,安全比效率更加重要。

當中美這兩個世界上影響力最大的國家開始將安全置於效率之先時,必然意味着全世界也終將踏入安全大於效率的時代。換句話說,以前大家可以朝秦暮楚專心搞錢,現在大家寧可少賺點錢,也要高舉意識形態大旗。“站隊”也許是未來十幾年的一個關鍵詞。

對中國來說,隨着經濟指標與綜合國力穩定增長,老朋友逐漸老去,對華強硬的少壯派登上政壇,曾經的“諍友”陸續變臉,對中國的攻擊和偏見越來越多,可能都會是未來的常態。與其拿着望遠鏡觀察西方世界挺華辱華與否,不如拿着放大鏡多關注、解決自身的問題。

他們還沒有那麼弱,我們也還沒有那麼強。

(本文原載於微信公衆號“奧特快談”,觀察者網已獲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