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科普 教化思維
最近不管是氣象預報、美國牛肉、疫苗施打,以及可能隨之而來的水庫興建爭議,似乎都在說明:民衆是否有好的科學素養,已然牽動着國家的食品衛生政策,甚至是對外貿易協商與社會安定的重要關鍵。這些紛紛擾擾的背後,也開始有輿論反省臺灣的科學教育是否出了問題,所以導致社會的理盲與泛政治化,民衆不願用科學的證據去思考事情。
過去,在我們所熟悉的「科普」教育下,無疑是一種針對科學所進行的「大衆化」及「普及化」的過程。但是在這個用詞的背後,卻也微妙地隱含了「科學」尊崇與居高臨下的地位。因爲在二十世紀前期,科學及科技急速發展所展現的驚人影響力,已大大地改變了人類現代社會的樣貌,任何想要富國強兵者,無不需要搭上科技發展的列車。因此將科學知識對於一般民衆進行「推廣」、「宣導」、「教化」,無疑是一個合情合理的過程。
但是二十世紀後期,在科學繼續展現威力的同時,卻也伴隨着越來越多的不確定性、副作用、侷限性,甚至是反作用與破壞性(例如大氣污染、環境惡化、核能威脅、基因操控、新流行病、武器擴散…等)。尤其是在西方科學發源的歐美國家中,因爲跟科學打的交道日久,民衆明顯地開始在信任及支持上產生了動搖。例如,英國皇家科學會在八零年代,就曾透過大規模「公衆科學理解」的調查,試圖從中找到挽回民衆對於科學信心及信任的方法。此外,在美國國家科學會或是英國皇家科學會等,均鼓勵科學家需要主動地對民衆進行相關科學計劃的說明及溝通。
許多現象均顯示,在歐美國家裡,「科學」與「民衆」間的關係已經逐漸地從單向的傳輸,轉變爲雙向的溝通。尤其是當權威觀點與生活經驗無法接軌時,以及專家宣稱的偶而失效時,這就不再是簡單的一句「尊重」科學證據或科學原理就能輕易地搪塞。更何況我們正面臨的,是氣象專家、食品專家、疫苗專家,對於相同議題都有着正、反不同意見及主張的狀況,我們又如何要求民衆放心地把自己的身家交給「科學數據」呢?
相較於歐美公衆科學教育發展,主流論述卻還在緬懷這種「科普教化」功能,在呼籲民衆該擁有那些「不知多少纔夠」的科學素養的同時,一方面再次強化科學不容挑戰的權威,另方面也爲公衆再次豎立起層層難以跨越的參與門檻。因此最終所凸顯的,仍是不脫以文化菁英之姿,來數落常民對於相關科學知識認識的不足,而未能窺見這道越來越難以跨越的對話鴻溝。當專家與菁英把科學獨大化,而不把「溝通」與「協商」當作同等重要任務時,不僅傲慢的姿態會引起更大後座力,實則更背離了目前科技發展的核心本質。
事實上,現代社會的科技問題何其複雜,在「科學」、「公衆」與「社會」之間進行溝通與協調,是件極爲專業的工作,它需要被深入探討、論述與累積。而不是一位科學家,只要同時文筆好、口條好、面貌佳就可勝任這工作。因在恆常衝突的科技社會中,臺灣需要的不再只是對科學的神奇與無所不能所進行的廣告及行銷,而是需要與民衆好好溝通及參詳科學的過程、限制、影響、價值及可能的代價。
日前《科學月刊》創辦四十週年,當時這份刊物的催生象徵着臺灣科普工作的萌芽及紮根,具有相當的時代意義。而當年的這羣「熱血青年」,如今已不少是大學校長、院長、行政院長等具有影響力的大人物。如果連他們都還感嘆科月四十年的這場紀念,只是一種「向失敗者致敬」的儀式。那麼在物換星移的今天,是否也到了我們該重新反省「科普」精神的時候了?(作者爲南華大學通識教學中心/教育社會學研究所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