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時間賽跑的電影修復師,如何讓老電影“重生”?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1956年,長春電影製片廠拍攝的黑白故事片《上甘嶺》上映,插曲《我的祖國》成爲一代又一代人心中的金曲。
而最近,觀衆有望在影院再次欣賞到這部經典影片。12月10日至30日,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在北京、上海、重慶等11個城市舉辦“珍藏:中國經典影片展映”,由中國電影資料館珍藏和修復的《枯木逢春》《五朵金花》《李雙雙》《錦上添花》《上甘嶺》《英雄兒女》《祝福》《龍鬚溝》《烏鴉與麻雀》《早春二月》10部國產影片重返銀幕。
“第一次在大銀幕看修復版的老電影,經典永不過時!”有人評價道。老電影是怎樣修復的?電影修復的標準是什麼?中國電影資料館電影修復師胡曉彬解答了這些疑問。
老電影如何修復?
電影《天堂電影院》裡,曾有讓無數觀衆心痛的一幕:放映室的膠片突然失火,小男孩多多衝進火海救出了倒在地上的老放映員艾費多,但艾費多從此再也看不見了。
在膠片時代,許多老電影的存儲就是這樣脆弱。早期的膠片材質是硝酸片基,這種物質極易自燃,只要溫度超過40度就會有自燃風險,後來硝酸片基被醋酸片基、滌綸片基所取代,但酸化、變質的危險依然存在。
時光在膠片上留下印記,更可怕的是,一些經典影片可能會就此“永遠消失”。於是,一羣熱愛電影的電影修復師,正趕在它們消失前積極搶救,保留那段珍貴的光影記憶。
胡曉彬介紹,電影的修復流程通常分爲三步:物理修復、數字修復和藝術修復。
物理修復主要指的是指對膠片的接補、清潔等工作。中國電影資料館有兩個位於北京和西安的電影膠片資料庫,分別存放着電影拷貝和電影底片,在西安臨潼驪山腳下,有一支團隊自1972年開始就一直從事膠片的修復工作,將手藝傳承至今。
在物理修復完成後,電影修復師便開始着手數字修復,先將膠片上的影像通過掃描的方式轉換成數字文件,再一步步處理掉色、劃痕、黴斑、抖動、閃爍、噪聲等問題。
或許有人會問,聲音也可以修復嗎?實際上,電影作爲視聽藝術,聲音修復也是尤爲關鍵的一環。畫面修復得越好,原先老電影膠片上的單聲道聲音就會顯得越單薄,爲了給觀衆更好的視聽效果,修復師們會對個別影片專門製作5.1聲道的環繞聲,還會對個別影片增加效果聲,比如腳步聲、門聲、水聲。
另外,有些膠片會出現斷裂缺失的情況,畫面可以通過計算前後幀之間的運動軌跡進行彌補,音軌丟失卻不可逆。胡曉彬說,近年來,電影資料館聯合中國傳媒大學與東莞理工學院,利用人工智能展開對聲音修復的專項課題研究,正在努力嘗試結合新技術攻克之前解決不了的問題。
“修舊如舊”的藝術
當物理修復和數字修復結束後,電影修復還要達到一個更高的境界:藝術修復。
畫面越亮越鮮豔,就算修得好嗎?其實,電影修復同文物修復一樣,有一個重要的藝術準則――“修舊如舊”,儘量讓影片最大程度地還原成當時的樣子。
因此,電影修復師會盡可能邀請當年影片的主創人員到現場指導,“只有他們知道影片當時拍攝是什麼樣子,有些影片由於條件限制,我們在這個階段可以彌補當年的遺憾”。在修復《本命年》時,資料館就邀請到導演謝飛,按照當初的創作想法來還原片子的風格。
如果沒有辦法請到當年的主創,修復師就要翻閱大量的圖文資料,找到當時的導演闡述、攝影闡述,遵循他們的理念進行修復。
比如,修復新中國第一部彩色故事片《祝福》時,由於底片保存完好,影片掃描出來的畫面非常豔麗,但《祝福》是個悲劇故事,修復師們找到當年的攝影闡述,上面果然寫着“應以淡彩色爲佳”。
還有一段闡述說到電影裡的一個鏡頭,有一束光照在主人公祥林嫂的臉上要有種慘白的感覺,但掃描出來卻是打了光的,於是,修復團隊依循着當時的意見一點點調色,最後導演桑弧的兒子李亦中教授看到後也十分認可。
電影修復不但有傳統洗印團隊,還有數字修復團隊,需要掃描人員、修復師、調色師、聲畫合成人員及輸出人員密切配合;它同時又是一項耗時耗力的工作,一部90分鐘的影片約有12萬至14萬幀畫面,而通常修復師一天平均能修復5000-6000幀,也就是4分鐘的影像。
8月20日,中國電影資料館接到修復《上甘嶺》的任務,在兩班輪流24小時地修復下,最終於10月25日凌晨完成。“我們使用《上甘嶺》畫原底的素材進行修復,畫原底是導演拍攝完之後的第一版素材,聲音使用的也是聲原底,同樣也是質量最好的一版。”胡曉彬說。
除了綜合性強,電影修復更是一項細活兒,每部影片膠捲受損的情況不同,比如《林家鋪子》的白絮斑、《解放了的中國》的褪色嚴重,還有《祝福》中虛焦重影的鏡頭,修復師對比了很多修復軟件後發現,解決了虛焦的問題就會有臉黑的問題,解決了臉黑的問題就有噪點大的問題,這都需要用耐心一項一項地完成。
觀衆如今經常聽到的4K修復版,則對畫質和細節的要求更高,4K的文件大小是2K的4倍,修復一部4K影片的文件大小大概有20TB左右,傳輸輸出和計算機自然計算需要更多的時間,這也使修復師們的修復時間壓縮得更厲害。
“與時間賽跑”
膠片承載着許多電影人和觀衆的美好記憶,而它最大的風險是會隨時間變質,即使在標準環境下保存,也只能延緩變質的時間,因此,有人說電影修復的工作是“與時間賽跑”。
2006年底,中國電影資料館發起了電影檔案影片數字化修護工程,致力於完成中國現存的上萬部老電影的修復工作,至今已完成影片修復3100餘部。
“中國電影資料館修復的最早的一部影片是1922年的《勞工之愛情》,也是我們館藏最早的一部影片,是‘鎮館之寶’。”胡曉彬說。
值得慶幸的是,電影修復師們年復一日的堅持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看到。近些年,各大國際電影節紛紛開設了修復電影單元,平日裡,修復影片的展映也經常一票難求。2019年,運用高幀率修復技術的4K修復版《盜馬賊》入選第72屆戛納電影節經典單元。
隨着技術的發展,人工智能技術在修復中的運用也變得更加常見。例如今年,電影資料館受央視頻委託,利用人工智能上色修復技術,完成了《上甘嶺》歌曲《我的祖國》全曲片段的着色,《林家鋪子》也使用了人工智能修復片中存在的大量的白絮斑。
但是,人工智能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機器自然計算後有些運動鏡頭會算壞,“有一場下雪的戲,人工智能算完之後白絮斑沒了,雪也沒了,這些都只能我們修復師一幀一幀地修復”。
電影修復事業,仍將是一個有些漫長的接力與傳承過程。
胡曉彬說,目前除了中國電影資料館的研究生剛開設了修復專業,還沒有一所學校教電影修復的相關知識,很多知識都是在日後工作中積累學習的,想成爲一名修復師,對平面設計、美術、計算機、後期製作等多個領域要有所瞭解,“最主要的還有工匠精神,要耐得住寂寞”。(任思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