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出《三大隊》的他,又寫了一個追兇故事
(圖/電影《三大隊》)
深藍對所寫作品及自己的定位是“寫警察的故事 寫故事的警察”。
在他看來,案子能不能破,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警察有沒有執念。每個刑警都清楚,受害人及其家屬對自己抱有希望和信任。從這個角度看,大概每個好警察心裡都有一個“過不去的坎兒”吧。
✎作者 | L
✎編輯 | 譚山山
電影《三大隊》的結尾是這樣的:
張譯飾演的刑警隊前隊長程兵,終於將逍遙法外多年的罪犯王二勇送入監獄。程兵眼眶紅腫,盡是疲態,拖着步子向路口行去時,身邊閃過追兇時的每位同行者,他們一一向程兵說“辛苦了”。走至路口,程兵駐足,光傾瀉在臉上,他露出微笑。很快,他便消隱在車流之中。
(圖/電影《三大隊》)
和銀幕上呈現的形象類似,現實裡的程兵完成這一場跨越多年的追兇後,沒有回到原單位,也不試圖去證明抑或索取些什麼。於他而言,懸置於心的事情徹底結束了,在那之後,他希望老同事儘量別再聯繫他了,言外之意就是,“我以後該乾點別的了”。
這樣的故事,曾擔任基層民警的深藍每天都能聽到不少,時有感動,但更多的還是不解。本科學習漢語言文學專業的他,決定再度拿起筆,寫下他們的故事。
2016年年末,深藍留意到本站“人間”欄目的徵稿啓事,隨即投出了第一篇文章。文章的主角是一位空巢老人,他養育了三個有出息的子女。然而,子女之間心有嫌隙,在贍養父親的問題上,他們的眼裡似乎只有錢。稿件發佈後,深藍翻看網友留言,人們的想法也分爲兩派。兩派的說法似乎都有理可循,深藍依舊沒有得到答案。
《深藍的故事》系列。
8年一晃而過,如今的深藍,已出版三本非虛構作品、兩部小說。他對所寫作品及自己的定位是“寫警察的故事 寫故事的警察”。
在深藍的最新懸疑長篇小說《深淵》出版之際,我們對他進行了專訪。以下是深藍的自述。
真實存在的事情,往往具有“戲劇性”
我小時候就特別喜歡警察這個職業。不過,高考時,我沒有考取警校。我以爲我與這個職業的聯繫,也就停留在“喜歡”這個層面上了。後來,我去考公務員,發現我正好符合前單位(某公安局)的招聘條件。
那年,我其實考上了兩個地方,一個是這裡,另一個是老家的農業局。幾乎沒經過取捨,我去做了警察。
我諮詢過很多同事,大家初入公安局時,社會閱歷都非常有限。原本只在書裡、電視上看到過的景象,一下子變成我們要直接面對的東西,心裡既忐忑又好奇。最初從警的大半年,我每天都很激動。報警電話在一樓的西頭,我平時在二樓東頭,底下電話一響,我就從屋裡飛跑過去,不管是不是我值班,都想跟着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作爲基層民警,深藍曾多次出警,也在期間見證了形形色色的人與事。(圖/被訪者提供)
在我後來所寫的作品中,有很多看似頗具情節性的內容,實際上,我並沒有加工,就是平鋪直敘地寫出我的見聞。因爲真實存在的、能鬧到警察這裡的事情,往往都是有“戲劇性”的。可能“戲劇性”這個詞不是十分恰當,但我確實找不出更精準的形容了。
很快,新鮮勁兒過去了。我的觀念也開始隨着工作的深入而有所改變。對警察而言,最省事的做法當然是完全按照法律條文來,一板一眼。可現實並非如此,每個案件都需要思考前因後果,相對應地,也會有完全不同的處理問題的方法。
(圖/電影《三大隊》)
另外一點,就是在教育層面帶來的觀感變化。我成長在一個普通工薪家庭,父母教導我的,是“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但上班之後,我發現,很多人不是這樣的——有父母不撫養子女的,也有子女不贍養父母的,這完全不在我過去的認知裡。
這一些,都是這份工作帶給我的。
爲什麼寫非虛構文學?
在回答“我什麼開始寫作非虛構文學”前,我想先講幾個案子。它們不是那種抓捕連環殺人兇手的所謂 “驚天大案”,而只是日常之中常見的案件。然而,對於警察來說,他們所面臨的危機,往往就存在於這些“雞毛蒜皮”裡。
第一起案件是兩口子打架。我和同事抵達後,將兩人勸開,男性回了屋,但女性在停止糾纏後,還在不停地絮叨。我和同事勸她,說着“兩口子過日子,難免有些口角”之類的話。可誰也沒料到,就在這個時候,男性一聲不吭,從我們身邊過去,走進廚房,拎起一把菜刀,二話沒說就開始砍人。閃躲過程中,我同事捱了一刀。
(圖/電影《三大隊》)
第二起案件發生在某一年的春節期間。大年初二晚上,我們接到報警,說是小吃攤上有人打架。出警到了現場,我們發現有兩撥人:一撥是從外地返鄉的親朋,有七八個人;另一撥是本地的親人聚會。兩邊的小孩子在桌邊鬧騰,引發了口角。
在酒精的催化下,雙方都表現得極不理智。經過調解,事態有所緩和,大家也不再那麼衝動。可就是這時,一個男青年提着菜刀過來,一刀就砍在我的肩膀上。事後,我問他:“你一個大二的學生,和我無冤無仇,爲什麼要劈我?”他回答:“不知道怎麼想的,當時醉得太厲害,控制不住自己。”
第三起案件,是接到報警,有人意圖在家裡開煤氣自殺。我們藉着一個由頭,騙女當事人打開了門,進去的那一瞬間,我的同事就撲了上去,搶走女當事人手裡的打火機。事情解決完畢,我和同事往回走,車開到半路,他突然哭了。他跟我說,“咱倆今天差點兒折在這兒,我孩子剛出生三個月,我還沒見過他。”
我說這三個例子,跟我想寫東西的念頭是有直接聯繫的。
查不下去的案子,也許更有書寫的價值
寫《深淵》這部小說的時候,我正在聽改編自東野圭吾的《白夜行》的廣播劇。我覺得,一部小說,應該能夠促使人去思考。我想到,自己原本的工作,其實涉及人心、人性以及一些更深的命題。於是,我在腦海裡構思了一個叫做“辛吉然”的前警察,小說中的“我”在瞭解他的過程中,又牽扯出一樁陳年舊案。
《深淵》
深藍著
春潮Nov+∣中信出版集團,2024-2
細心的人可能會發現,在寫小說時,我往往會將故事背景放在更早的年代。陳年舊案本身就有着迷人的部分,另外,不同時期的刑事案件偵辦,流程和難度是完全不一樣的,以前的技術達不到,所以纔會有遺漏。
《深淵》裡的辛吉然身上有一種特質,和《三大隊》裡的程兵很像。二人跨越多年依然堅持追兇,是因爲心有執念。我的前領導講過一句話,我記到如今:“人們找一份工作,有的人把它當飯碗,有的人把它當職業,有的人把它當事業。”
所以,對這個行業來說,案子能不能破,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警察有沒有執念。每個刑警都清楚,受害人及其家屬對自己抱有希望和信任。從這個角度看,大概每個好警察心裡都有一個“過不去的坎兒”吧。
深藍筆下的追兇主角,都帶着執念,有自己“過不去的坎兒”。(圖/電影《三大隊》)
回到《深淵》這個故事,我依然有想表達的東西。無論案件多麼複雜,我還是希望讀者能看到,當中有更多與人性相關的內容。比如,面對變故,怎麼處理親人間的情感?又如何應對生活?因爲,在很多時候,悲劇是可以避免的。惡也是如此,不要等到惡的種子開花結果,再去反思爲什麼人可以壞到這個程度。
在之前的採訪裡,我說過,除了警察,還想過做個老師。我那時覺得,這兩個職業本質是相通的;可如今再看,我又覺得兩邊還是有差別的。學校對孩子的教育需要明辨是非,因爲一個孩子很難理解所謂“中間地帶”,硬性灌輸可能會令他的價值觀跑偏;而在警察的工作中,如何最大限度地平衡“法律”和“人”之間的關係是最重要的。回過頭看,教師有教師的職責,警察有警察的使命。我想,我的寫作,也是如此吧。
本文首發於《新週刊》總657期《斷網25小時》
原標題:深藍:《三大隊》之後,他又寫了一個追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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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L
編輯丨譚山山
校對丨遇見
今 日 話 題
你覺得故事如何脫胎於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