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故事 魔都土著如何在哈爾濱尋找鄉愁
哈爾濱有不少讓人迷亂的名字,比如“中東鐵路”,比如“道里”、“道外”,其實,“中東鐵路”和中東並沒有任何關係,它的全稱是中國東方鐵路,“道里”、“道外”的“道”也並不是地級道府,只是鐵道的那個“道”罷了,而這裡所說的鐵道,指的就是中東鐵路。
東北的近代史和這條鐵路密不可分,哈爾濱是它的起點,也正因此,當年的小村莊才得以成長爲後來的國際大都市。鐵路跨過鬆花江進入哈市腹地,這一段就是有名的濱州鐵路橋,所謂的道里、道外,便以它來劃分。
這座粗糙的老橋對遊客並沒有太大的吸引力,而對於哈爾濱的老一代卻有着深厚的感情,作爲松花江上最早的跨江橋樑,濱州鐵橋可謂東北工業時代的肇始,並不寬闊的橋面最初只供火車通行,後來纔在兩側加設了人行通道。狹窄的通道給不少老哈留下了無數次與火車擦肩的驚心記憶,以至於在它退役之時,人們集體反對拆除,將替代它的新橋建在了和它平行的50米外。現在,橋身上的原配鐵道被封存在玻璃棧道下,任由人們在歷史的軌跡上自由來去。逃開喧鬧的商業街,步行至此只需10分鐘,在滄桑硬朗的鐵橋上俯瞰松花江,是一代代情侶們最熱衷的約會項目。橋下一排垂釣愛好者靜候魚竿的顫動,時不時抄起手邊的哈啤灌上一口。沿江步行,除了廣場舞,更可見不少頗具架勢的圓號、薩克斯樂手,嘹亮的男女高音在夜空盤旋,標榜着這個曾經著名的遠東交響樂城寶刀未老。
我約司機等在濱州橋頭,上車後他笑道,“一聽就是外地來的,咱們都叫老江橋”,隨即又把歷史普及了一遍。我笑說,上海也有一座鐵橋和它差不多,在蘇州河上,100多歲病危了,上海人捨不得,把它拆下來修了一年,再裝回原地。他表示遺憾說當時只去了外灘和東方明珠,然後意味深長地總結道,“城裡沒些老樓老橋,就像家裡沒有長輩。”
老道外的中華巴洛克
去到老江橋的東側,便是道外區。很長一段時間,遊客們從不把腳步邁出道里,殊不知,鐵道外頭也有另一段風光史——道里的繁華拜猶太與白俄商人所賜,而道外的崛起則是哈爾濱本地華商的成就。不過,道里和道外的切換並不在中西風情之間,這裡依然滿眼穹頂、浮雕、愛奧尼克立柱,沒什麼華麗的高樓、商場,百年老店、蒼蠅館子倒是隨處可見,似乎時空倒轉了三十年。
從頭道街開始,巴洛克風格建築構成了一大片街區,除了少部分改造爲景區之外,其餘皆處於半包圍的荒廢狀態——感謝東北緩慢的城建,那些破落的老樓素面朝天,巴洛克的優雅雕花現在殘敗而頹廢,或燻黑或剝落的牆面充滿了神秘詭異的氣息。我摸索進一家幽暗的後院,發現了一片搖搖欲墜的圈樓,或許《倔強的蘿蔔》就是在某個這樣的樓裡取的景吧。想起我曾經多次向朋友推薦上海的武康路,集中而多元的歐式風格洋房被認爲是所剩無幾的上海風情的象徵,而今,我發現哈爾濱的歐式建築更原汁原味,且毫無造作,於是欣喜若狂地一口氣從頭道街走到了南十六道街。
道外的圈樓,酷似倔強的蘿蔔里老羅居住的房子。 董馳迪 圖
馬克威商場是我最終要找的地方,它的前身就是東興順旅館——作家蕭紅曾經困居於此,並遇見了她的三郎,1932年哈爾濱洪水時,她就在二樓的陽臺。對比着照片它幾乎都怎麼變,改變的可能只有裡裡外外充斥着服裝市場的嘈雜人聲這一點點。換作上海,這樣的老洋樓想必早成了閒人免進的高檔酒店,而在哈爾濱卻依然是百姓日常風景的一部分,人們各行其道卻也不忘在商場的二樓爲蕭紅設置了一個小小的紀念廳。
道里,再回中央大街
聰明的旅行者大概已經把中央大街從必遊景點中刪除了,的確,初看中央大街已經和任何一條中國旅遊大道無異,那些翻新過無數遍的洋樓也不那麼入眼,尤其是在看過道外的建築之後。
不過,中央大街的魅力並不侷限在步行街,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央大街幾乎是世界人民的聚居地,以主街爲中軸的東西兩側街道上,曾居住過東北亞和中亞的多國多族居民。大街東側,從西頭道街到西十六道街,曾經有過日本街,蒙古街,高麗街這樣的舊名。而中央大街的西側,整片都是猶太人的地界,直到現在還保留着猶太新、老會堂的大樓和矗立的大衛星。鵝黃色的老會堂對外開放,現在成爲一個簡潔的音樂廳,我當機立斷預約了一場哈爾濱師範大學音樂學院的演出,票價20元。
馬克威商場 董馳迪 圖
晚餐時間,幾大著名俄餐店人滿爲患,我鑽進了紅專街上一間淺綠色的低調小店。餐廳佈置得很是溫馨,在前廳和廚房裡忙碌着的老闆跟夥計,看面向儼然就是一家人。略顯侷促的內廳裡,一個大攝像機隨着主持人四處掃攝那些正在品嚐晚餐的食客。言談之間聽得,原來這家店的菜品是當地人口中“最地道的俄式宮廷菜”。
依服務員的推薦點了最傳統的紅湯、列巴和悶罐牛肉,一口列巴沾紅湯送入嘴中,兒時記憶突然被點燃,翻了翻菜單,羅宋湯、土豆色拉、炸豬排的原型竟然都是出自俄餐的,拿起手機傳了張照片給遠在上海的母親大人——“原來紅房子吃的不是西餐,是俄式宮廷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