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陷區與大後方人民生活差異
抗戰後懲治漢奸。(時報出版提供)
一進入即有人領往二樓,見有五位軍官,中間者爲少將劉主任,囑坐下後,問他何時參加了「團體」。楊鵬不明白什麼是「團體」。劉再說:「就是我們局本部」。他也不瞭解什麼是「局本部」。全場都以奇異眼光注視他。
他不知道爲什麼集體中必然隱藏着一些壞分子,發揮着劣根性對同事進行暗批暗貶暗鬥,文的武的都有。讀了柏楊寫的《醜陋的中國人》之後,心中真是無限感慨。
這是楊鵬基於個人生命體驗所產生的感慨。然而,從傳統中國社會結構來看,楊鵬的父親是地方上的仕紳,又是地主,在地方上有實質的影響力。徐禧是國民政府中的「官」,是在抗戰期間替「軍統」工作的人。
這兩類人通常都比較「知書達禮」,知道什麼是儒家文化中的「正道」。王錫三則不然。他本來就是幫會頭目,在國家有需要的時候,也可能被「招安」,變成爲「吏」(游擊隊副大隊長)。在抗日時期,這樣的「吏」卻缺乏國家力量的監督和支持。他跟幫會弟兄互動,講的是「江湖道義」,而不是儒家傳統的「正道」。
「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在傳統中國社會裡,「官」是流動的,「吏」則是長久依附在一定的土地上。在抗戰時期的淪陷區,「軍統」的特派員跟游擊隊首領之間的關係,亦類似於此。當「官」的勢力「罩」不住「吏」的時候,「吏」也可能搖身一變,成爲「土豪」,或者「流寇」,魚肉百姓,危害鄉里,甚至殺害「仕紳」。楊鵬的父親就是這樣遇害的。
當身爲「官」的徐禧將變成「土皇帝」的王錫三「就地正法」之後,原來聽命於王錫三的那些幫會分子,仍然留在「忠義救國軍」內,但他們「仍然是當地的居民」,爲當地民衆所熟悉,而有一定的「情感性成分」,「騷擾百姓的事情反倒王錫三領導時期少得多」。
楊鵬父親被暗殺後,他由小舅舅護送到南京,住在馬家,進入南京中央大學,寒假回到馬家。有一日,劉叔叔到訪。劉也是忠義救國軍南京區特務員,在楊父擔任該組織交通站站長職務後,常到楊家跟父親會面。他們之間的活動,楊鵬一無所知,只知那是秘密公務。
楊鵬轉述小舅舅,告知徐禧已格殺王錫三之事,劉謂已有報告,希望他好好讀書,並繼承父志爲抗日地下工作盡心。一年內籌組一個抗日同心會。楊鵬聽到繼承父志,「自是欣然接受」。此後正式參加軍統組織,以後數十年,始終未曾脫離。
他把殺父的仇恨轉嫁到抗日工作,自覺神聖而光榮。他進入中大讀書以後,不定期在馬家與劉特派員密會。他的任務指示在校內結交志同道合的同學,組織「同心會」,以爲後用,以及報告校內所見所聞。嚴格說來,上級只是在培養他,並沒有交付正面抗日的工作。
到大三時,汪政府所屬經濟委員會(汪自兼主任)正式公開招考經濟人員訓練班學員。劉先生鼓勵他不妨一試,若獲錄取,就等於打入汪組織,可獲得有價值情報,供後方採用。楊鵬遵命前往報考,結果如願錄取,受訓八個月,進入經委會任科員,一年後改爲實業部,他升任專員。
汪精衛與日方舉行「日華經濟命脈聯合會」,楊鵬曾經三次擔任副記錄(正記錄是一科長)。從科員起,他的工作就是謄寫會議紀錄和對外文件,那時沒有複印機,用複寫紙一式三份,他私藏一份,丟入字紙簍。每日下班前,假作清理而攜入口袋或公事包,帶回宿舍。劉特派員則不定期到宿舍秘密取去複寫文件。至於劉特派員如何傳遞到後方,他不說,楊鵬也概不過問。
變成「軍統」人員
楊鵬收集的情報包括日本在淪陷區蒐羅戰爭物資種類和數量等等,日本屢次向汪政府要求調高日軍票換取汪政府儲備券的比例。有好多次爲汪精衛反對,也有好幾次汪也讓步。有一、二次汪精衛在會議上大發脾氣,與日方代表爭吵。
尤其是日本發動所謂「太平洋戰爭」後,日方多次要求汪精衛徵調三十萬壯丁,支援日本日益擴大的戰場。汪堅拒要求,雙方氣氛極其惡劣。汪因過度氣憤,舊傷發炎生病,被日本誘往東京醫療,又強迫汪簽字,汪寧死拒籤,不久即死在東京,死因成迷。
民間傳說系日軍毒殺,以要挾代主席陳公博執行其徵兵要求,亦未得逞。這些情報楊鵬都向劉特派員轉報重慶。
在這段時期,楊鵬並不知道他的上級組織名稱,劉未曾說,楊鵬也未曾問過,他只知父親提過「忠義救國團」的名義,認爲那是民間的抗日組織。日本投降後,實業部的許多同事由於失去工作而且擔心被捕,紛紛離開單位,回去他們的家鄉。
只有少數人和楊鵬留住。他期待劉特派員能來找他,不久,劉果然派人送一信,希望他到陸軍總部總幹部調查室報到。經洽訂於某月某日前往與劉主任面晤。
一進入即有人領往二樓,見有五位軍官,中間者爲少將劉主任,囑坐下後,問他何時參加了「團體」。楊鵬不明白什麼是「團體」。劉再說:「就是我們局本部」。他也不瞭解什麼是「局本部」。全場都以奇異眼光注視他。隨着劉主任又問:「你聽過藍衣社嗎?」他答:「這我當然聽過。」劉主任立即又問:「你知道戴先生嗎?」他答:「當然知道」。於是全場鬨然大笑。劉主任說:「我們抗日地下工作做得真好,像你這樣的同志,父親爲國殉職,家屋被日軍炸燬了,你也受過傷吃過苦,竟然不知道你是我們戴先生領導下的軍統局的工作同志。我們聽了,真是高興、開心。戴先生要知道一定更開心。」陪座的人,大家都笑逐顏開,透露出一團歡樂的氣氛。
劉主任隨即對他說:「我們在重慶的高幹班第四期即將開班。這一次要在淪陷區中選六十個優秀工作同志赴班受訓。你被選中了,你回去準備一下,十月十五日啓程,早晨十點到這裡集合。」事出意外,楊鵬聽了當然歡喜,但心中仍有猶豫。
他向劉主任說:「現在政府設立臨時大學,容納汪政府大學生接受再教育一年,即承認國家正統學歷。一年後再去受訓可不可以?」
劉斬釘截鐵的說:「大學學歷又怎麼樣?戴先生用人注重幹勁和犧牲精神。
高幹班這次是最後一期,以培養警察官爲主旨,畢業後分派各縣市任警察局局長。
我們要掌握全國警政,委員長要成立全國警察總署,由戴先生兼任,以後的警察界是我們軍統局的天下。這樣的機會,你失去就不會再有,不要猶豫,回去準備好動身。」這就是命令,楊鵬知道這是他生命的轉捩點。「自此而後,我將會在陽光下生活,我出頭了。」
這個轉捩點讓楊鵬正式成爲「軍統」人員,有機會到重慶受訓,親身體驗到「淪陷區」和「大後方」人民生活水平的差異,而能夠從他獨特的視角,對國民黨失去大陸的原因作比較客觀的分析。(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