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史話-《烽火儷人》

文接C10版)

她便心慌意亂樓上、樓下地走,最後在樓上的牀沿坐下,細細思量,眼睛也有意無意看着他騎着大馬閱兵的照片。

她相信,他是愛她的,她一定也是愛他的。

她在大學時,從來沒有缺少帶她出去吃飯、跳舞、遊湖爬山男孩子,但她總和他們保持着距離、最怕人向她求婚或示愛;其實,他們也都是純潔的青年,但當她發覺他們有這意向時,便會遠遠離開他們。

當同學們在一起,談到未來希望嫁一個什麼丈夫時,她們都能說出理想丈夫該是什麼樣子,只有蕭湘無法回答。但有一次,蕭湘期期艾艾地說,她只希望有一個愛人像電影《魂斷藍橋》中的男主角羅伯泰勒;結果,大家都大笑說她只有夢中情人了。她當時也覺有趣,結婚一事對她來說真是太遙遠、不可思議!

她再沒有勇氣拿着那槍了,

連忙把它放進抽屜,把屜子關上

一下子跌坐到榻榻米上。

而當她第一次看到他時,根本不曾記得自己曾說過這種瘋話,現在卻在心思中浮起。「當然,他不似羅伯‧泰勒。」她有些好笑。但在這亂世中,她不禁覺得他是她的支柱、像父親一樣,但是後來這樣出格的相愛,卻不是她之前所能預料的。現在因受不了這種空虛,便慎思起來,或者說在對自己、也對他在做檢討,有一種憂傷的霧,從她心底升起,瀰漫在整個屋裡。她發覺,有一道高牆堵在他們中間。也就是說,他倆只可遊戲一場,因爲他們無法在一起過一種正常的生活。除非她願和他在一起過着陰暗的日子,但她雖心無大志,卻也堅決要光明正大地走在人世

她和他的年紀有很大的差距,但她的純真樸實,正是他性格的基調。雖然兩人的生活經歷很不一樣,但都是很時代性的人物,所以並無代溝。他們很能談,對事務的看法也相同或說都能理解,甚至對音樂的欣賞層次也相同。她感到,他是一位中西結合得很好的時代軍人、又很慈祥,這應就是他的魅力吧!但這之前,她從未想到過。即算在她日記中,也未曾提過這些深入的思考和分析,總以愛國的口吻,說因他是一位爲國出汗流血的好軍人,希望自己能使他有些快樂,因她覺得他很孤寂,但實際上,她自己纔是孤寂的女子。

她來此不久,便墜入了一種很昏沉的狀態、不但無法面對真實的人生,也失去了女孩子原有的綺夢。那種初時的困惑與痛,是揮之不去的。因爲總懷有一種罪惡感,對做愛也總不熱心,但漸漸地,她體認到:「舊時的婚姻,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成全了很多恩愛的夫妻。原來肉體的親近,是可以縮短心靈的距離。」她也想到,那些俗文學中「鴛鴦交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這些原意,並不是能從字面上可瞭解的,而是一種纏綿的情意、一種真切的體念

她越對這些「情」做探討、就越思念他;越思念他、越覺得自己已無可救藥,而且深信爸媽一定也會來臺灣的。這種私情若被揭發,爸爸一定會叫她去死。他們那樣用心調教的孩子,竟會被人稱爲妾?情婦?她對自己也很失望,「這次是十天杳無音訊,以後呢?」所有的這些顧念,使她頓覺未來一片黑暗。

她直直盯着看那小桌的抽屜,突然想起那把精緻的小手槍。她迅速打開屜子,拿到了那把槍,打開扳機,對着自己胸膛扣動了那鉤子,但竟毫無動靜!「奇怪了!」她想,「張兆不是說這槍是最好的牌子嗎?難道我扳錯地方了!?」

這時,她聽到一顆單一的子彈屜中滾動。因她剛纔開屜子開得太猛,使那子彈在屜中滾動不停。這時,她突然害怕了!想起那天竟那樣兇狠地向張兆吼,不許他上這最後的一顆子彈。這一定是她的第六感吧!他若不上來沒頭沒腦地玩這把槍,如果她沒有用她從未有的兇狠去禁止他把所有的子彈都上完,她的自殺便成功了。想到此,她已再沒有勇氣拿着那槍了,連忙把它放進抽屜,把屜子關上。一下子跌坐到榻榻米上,兩手捧着自己的膝蓋。

「好蠢啊!」她想,「若真正愛他,怎可讓他處於這將無法面對的責任?這消息傳去父母那兒,他們又將如何去相信這種離奇的情況?如何去忍受這種鞭長莫及、大動亂的時代悲劇?」她似乎突然明白了。她竟用自己的生死賭出一番冷靜的省思,「一定是上帝在保佑我!那天我真是毫無理由地吼張兆不要裝上最後這顆子彈,因爲上帝一定知道我會有想不開的時候。既然這樣,神自會爲我安排一切。」那些她平日爲了增進英文而讀的《聖經》,此時竟在心中萌芽了,「還是君子自強不息吧。」她突然想起這句在小學時,學校很多的圓柱上掛着刻有這格言木牌。她下定決心,覺得總有自強的餘地的。

漣漪

她讀過一本書,

中間記載了長官抗戰時,

曾受重傷昏死過去好幾日。

這時,阿珠上樓來請她下去吃飯。她振作精神跟她下去,恍如大病初癒。

副官報喜似走進客廳。她正坐在那兒看一張軍中的小報,擔憂着沒有任何湖南的消息。姚副官卻滿臉笑容對她說:「長官馬上要到家了,剛纔來了電話。」她聽了當然高興。

姚副官對長官的忠誠,是很令她感動的。因她讀過一本書,中間記載了長官在抗戰時,曾受重傷昏死過去好幾日,醒來時,只見姚副官獨自焦慮地坐在牀旁。是他從家鄉把姚副官帶出來的;幾十年來,不管在前線或後方,總是這位副官照料他的一切。

她很高興他終於回來了,畢竟這麼十來多天都沒有消息。

一會兒,就聽到熟悉的車輪碾在碎石車道上,她連忙去玄關站着。他進來時,很高興的樣子,後面跟着一位高高瘦瘦的、像混血兒似的、穿着美式軍服少校,年齡應與岑參謀差不多,但沒看見岑參謀。

長官笑笑地和她緊緊握了一下手,而後轉過身去介紹這位新的少校:「這是康威參謀。」

她向他點了點頭,不太在乎。反正人來人往的,她便不留心去記姓名。

康參謀倒開口了,說:「我知道你是蕭湘。你把我的房間佔去了,我得睡榻榻米了。」

楞楞地看着他。

長官連忙笑說 :「他是美國來的,出生成長在那兒。這次我因有事要出國,所以特別把他調回來。從前,他就住在你那間房裡。」

蕭湘聽了,不覺笑了起來,相信對這種人是不必太客氣的,但不覺問了一聲:「岑參謀呢?」

她是問長官的,但康參謀卻很快代答道:「他累了,回去休息了。」

她覺得他的態度舉止,都不似岑參謀那樣拘謹,倒像長官的兒子。

因來了一位這樣的陌生人,所以當長官上樓時,她也不方便跟上去,倒下意識回自己房間去把守,深怕康參謀果真來侵佔,實在是小孩子氣!

康參謀的行李很簡單,只把他的一個小提包裡的東西拿出來,放在中間榻榻米房的壁櫥中,而後從一公事包中拿出一個黑色四方形鐵盒子,向蕭湘房中走來。

那房並無可關的房門,但他仍用手指在門框上輕輕敲了兩下。

蕭湘手中仍捏着那張報紙,擡頭看他說:「請呀。」

康參謀走進來,把那黑色的洋鐵盒子交給蕭湘說:「這是雷蒙要我帶來給你的巧克力糖。」

「誰是雷蒙?」她驚詫地看着康威。

「唉呀!你這位小姐,人家送糖給你,你卻不記得人家是誰了。他是一位美國記者,還說上次看到你,對你印象很好的吶!Poor Rayman!」

「不要這樣說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她開始回想她所見過的外賓

(明日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