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風:紅二代企業家的藝術教育實驗

本站教育訊 “紅二代”李風文革殘酷歲月裡,靈魂被藝術所拯救,他開始反思,教育應該傳遞愛和美,而不是仇恨,這樣才能讓國民的審美情趣和道德情操變得高尚起來,於是,他用“愚公移山”的執念在鄉村進行藝術教育實踐。

2000年夏天,李風走在意大利佛羅倫薩狹窄的小巷,興奮而激動,他知道,走出這條巷子,就能看到多年來心馳神往的那座聖地。真正見到的時候,他還是被震撼了。

寬闊的市政廣場上,超比例的科西莫一世騎馬雕像、大衛塑像和大力神雕像守護着他心中的聖地—美第奇宮殿。在陽光的照射下,這些雕像散發出一片令人眩暈的光芒,他突然感覺渾身發麻,心跳加快,有一種想跪下的衝動,他想向眼前的一切致敬。

歐洲中世紀後期,從科西莫一世開始,美第奇家族因對藝術的熱愛,保護了達·芬奇、拉菲爾、米開朗琪羅等文藝巨匠,從而讓毫無地理優勢的佛羅倫薩,興起了一場對人類文明產生巨大影響的文藝復興。

此後,身爲企業家,李風開始了一場獨特的藝術教育實驗

村裡的文明孤島

1955年,李風出生於北京的一個高級幹部家庭。他曾經任職於國家經濟委員會企業局,也曾是最年輕的中國工業經濟學會會員。後來他留學於日本、美國,做過萬科等公司的董事。現在,他是北京大江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他是一個狂熱的藝術癡迷者,在北京上演的高端音樂會,他幾乎場場不落。

2013年,李風創辦了以藝術教育普及和推廣爲使命的北京荷風藝術基金會

今年9月開學的日子,中國人民大學78級的30多位校友集結在一起,召集他們的是工業管理系的李風。早上8點,他們乘坐的大巴在高速上快速行駛,目的地是河北保定市安新縣端村。李風帶着耳麥,站在司機身後,像導遊一樣給校友們講解他在端村開展的藝術教育事業。

這個有4.3萬人口的村莊(2006年數據)並不爲人所知,只有在提到村裡的白洋澱時,人們纔多少有了印象。大約80年前,李風的父親從這裡離開,沿太行山抵達延安,投身革命。提起端村的李氏家族,更爲人所知的是李風的二哥,中國投資界的教父級人物,原中金公司副總裁方風雷(李父曾爲革命改姓方)。

經過近3個小時的車程,大巴終於駛入端村,村裡極其安靜,目光所及,看不到幾個行人。2009年,李家找到端村王氏家族的後人,臺灣世界貿易中心董事長王志剛,兩家共投資3000萬,在家鄉建設了“端村學校”,將原有的3所老舊小學合併。2012年,李風在這所學校開始了他的藝術實驗。

這所佔地30畝的小學,恐怕是村裡最高規格的建築,設施配備完全不亞於北京的重點學校。與學校一條馬路之隔,一間未完工的紅磚房半立在那裡,學校門口筆直參天的白楊樹下,堆積着陳舊的垃圾,空氣中瀰漫着農家肥的氣味,在學校的另外兩側是一大片金黃的玉米地,土路兩旁清晰可見幾處人類便溺的痕跡。

在這所學校的階梯教室,一場特殊的音樂會即將開始。教室一面牆上貼着一張海報,上面寫着“每個孩子都是生命的主角”。端村學校的管絃樂隊、合唱隊早已等候在那裡。在此後的一個小時裡,30多位人大校友將聆聽這些鄉村孩子演奏的世界名曲。雖然表演稍顯稚嫩,但每個孩子的專注和自信,讓這些年過半百的觀衆眼睛裡透出久違的柔軟和感動。演出結束,全場起立,人們高喊着“bravo”,向演員致敬。

李風不知什麼時候換上了西裝,他走到前臺對大家說,“在音樂面前,任何語言都顯得很蒼白,我最後想講兩句話,我的夢想是有一天,全中國的鄉村孩子能夠像他們一樣接受藝術教育。藝術教育道路漫長,有很多困難,但是什麼能讓我們堅持到今天,其實就是藝術本身的力量。”

殘酷歲月裡的藝術寄託

如果不是十年浩劫,李風現在可能是位外交官。他的小學和初中是在一所專門培養外交官的學校度過的。小學還沒畢業,文革就開始了,父親被關押,母親生病住院,哥哥們都參加了紅衛兵。李風獨自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王府井的大字報,成了他了解這個社會的唯一途徑。每次看到誰又被打倒了,他就會想起雙手被鐵絲捆着懸在半空的父親。

文革期間,學校已經很難正常上課,他在家中閱讀了大量歷史劇本。當時,機關大院裡流行偷聽經典唱片。第一次聽到《重歸蘇蓮託》的時候,他感受到一種強烈的美好,身心舒暢,他發現音樂可以有這麼大的魔力。“文革想禁錮人們接觸藝術,回過頭說是很難做到的。”李風說。

李風沒上高中,外交學校因爲條件太好,被迫解散了,他被分配到清華大學當“青工”。李風說,他在恐懼中度過了自己的青春,未來是什麼,他並不知道。他讓分配到圖書館的青工幫他偷偷借書,每天晚上,他大量閱讀歷史、哲學、文學,並且系統地研究了藝術史。

1974年春節,四人幫發動“批林批孔”,機關內部的書禁有所鬆動。一天,母親下班回來,在大門口喊他們兄弟幾個出來,李風看見自己近60歲、身體孱弱的母親,手裡拎着重重的一摞書,捆書的玻璃絲繩把她的手勒出很深的勒痕。從下公交車,穿過大院到走回家,這段路一般要花近半小時。母親很興奮,給幾個兒子看她買的《史記》《資治通鑑》,時隔8年,這些書又得以重現。

“我媽媽覺得,你們將來都應該去做對國家有用的人,你們應該讀歷史、政治和思想。父母經常讓我們去思考宏大的事情。”李風告訴慈傳媒《中國慈善家》。

1978年,在校園裡當了7年工人的李風,第一次以學生的身份坐進了教室。他考上了中國人民大學的工業經濟與企業管理專業。他很激動,坐在人大的教室裡,他感覺自己再一次把握住了命運,他要通過大學的學習,改造這個國家。畢業後,李風進入國家經濟委員會企業局,成爲一名政策制定的參與者。但他總感覺有些改革的路子和他研究的發達國家經驗不一樣,和人類的共同理想不一樣。

1985年12月,李風在一天下午到達東京,他自費來到日本留學。朋友開車來接他,汽車行駛在東京的大街上,李風從車窗望着兩側的高樓大廈,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什麼是經濟發達。到日本的第一次購物始於路邊的自動售貨機,他發現,自己當時的月工資,只夠買十幾瓶飲料。

2000年,他到歐洲旅遊。看着那些歷經幾個世紀的建築和精緻絕倫的藝術品原作,他產生了一個疑問,爲什麼這麼多的藝術財富都如此密集地在這裡產生、保留、發揚?近代以來,歐洲同樣爲人類貢獻了影響巨大的科技、政治制度和思想。爲什麼中國對人類沒有這個級別的貢獻?他開始思考藝術和人類文明、社會發展的關係。

“大家都覺得中國人浮躁,缺少道德,老師就給上道德課。信仰缺失,政府就提出幾個口號,這樣就能解決道德問題了?我覺得就別說這麼多了,就讓從小聽音樂,就像我一樣,聽多了就愛上了,就開始琢磨。藝術是傳播愛和美的,一個人整天關注藝術的人,形成的審美觀特別醜陋,這基本是不可能的。”李風說。

在李風看來,中國人正是對藝術的重視不夠,所以對創造性勞動的重視也就不夠,中國人又喜歡錢,那隻能山寨。除了對人類的審美、道德的提升,藝術對生產力和科技發展的推動也扮演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想在中國做藝術啓蒙。

他認爲,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整個社會還沒形成藝術氛圍。當鄉村的孩子接觸藝術多了,就會對藝術有種認可、尊重,今後再致富的時候,就不會輕易山寨了。

他現在關注的是6-12歲的鄉村兒童。按戶口算,全國這個年齡段的鄉村孩子有6000多萬,相當於法國的總人口。“就像整個法國沒有藝術教育,你都不敢相信,就像個恐怖大片。”李風有時覺得,自己就像愚公,手裡拿着一隻鎬,而眼前面對的是一座大山。況且“愚公移山”這事根本不存在。

人家說,你經歷這麼多事,還有理想吶?他後來想,“你會發現,和人類的大命運相比,你那點事算什麼?當你站在高山之巔的時候,你看到這麼宏大的世界,地面一個具體的景物,你會覺得微不足道,或者你覺得你自己根本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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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風藝術基金會發起人李風(左三)參與在河北省保定市安新縣端村捐資興建端村學校。

藝術改變鄉村

在端村,他給孩子們選了美術、戲劇、管絃樂、合唱、芭蕾五種經典的藝術形式,因爲有大量被時間證明的經典作品,同時也更易於國際間的交流,打開孩子們的視野。每個週末,來自中央音樂學院、中央戲劇學院等高校的老師和學生,會給孩子們上一天的培訓課。

週一到週五,每天下午,當地的老師再給孩子上一堂藝術教育課。學校利用課餘和午餐的時間,給孩子播放音樂,同時也儘量爲孩子創造各種演出機會。他要盡力給孩子們創造一種藝術氛圍,並不是要培養專門人才,而是培養孩子的自信、尊嚴和驕傲。

2014年6月7日下午,中國科學院大學禮堂CC講壇上,李風做了一場名爲《我們藝術有力量》的演講。演講前,端村學校4個學習芭蕾舞的孩子表演了一段《四小天鵝》。

一年前,這些孩子見到城裡來的生人不敢說話,現在她們學會了很多城裡的孩子都不一定掌握的技藝。端村的孩子和中國愛樂樂團一起表演過,還到北京電視臺錄製了節目,美國作家埃米·揚把她的作品《大腳丫跳芭蕾》的中文版首發式放在端村學校……現在,有一些家長也跟着孩子學芭蕾,建立了微信羣,一羣河北鄉村婦女開始在手機上討論藝術教育。

負責端村芭蕾舞教學的是北京舞蹈學院芭蕾舞系黨總支書記關於。在他看來,端村的藝術實驗,不僅僅是在教授一門藝術,而是要提升孩子們的見識,改變他們的精神狀態。

2014年春節,他通過微信羣看到,孩子們和家長正在積極開展課外學習小組。學生們聚集在一起練習,家長也特別支持,給孩子們做餃子、準備麪包和牛奶。李風得知後,把3個孩子接到北京過年,他給孩子們買了保利大廈700元一張的俄羅斯天鵝湖演出門票,關於則帶孩子們逛美術館。在李風的家宴上,中外賓客齊聚,孩子們給客人表演了一段芭蕾舞。一位外籍客人看後激動不已,連連稱讚。“在藝術的世界裡,不分高低貴賤,這就是我們爲什麼一定要教下去的原因。”關於說。

有時,關於和太太也充當了這些孩子的父母。今年暑假,關於到端村住了幾天,他發現,早上6點,朱冰蕊的姥爺就已經在白洋澱很深的地方掏小龍蝦了,沒有人去管她。這個村裡一半以上都是留守兒童,孩子的父母長期在外打工。關於勸朱冰蕊的媽媽,不能父母都去外面,孩子成長過程中的很多變化需要有人傾聽。

今年父親節,孩子和家長給關於買了5個大蛋糕,每個都比臉盆還大,還用鐵藝擺了造型,很多家長說,“你們替我們做了父母應該做的事。”

在這個鄉村,人們相互之間串門已經不限於談論吃吃喝喝、紅白喜事,他們開始談論藝術。“一個大國在我的理解裡,除了軍事,最重要的是民衆素養,有多少大學生知道聖誕節和《胡桃夾子》的直接聯繫是什麼,爲什麼聖誕節在國外的商店門口擺放的是玩偶士兵,這其實都是常識。在西方,大家不屑於工作以外還談工作。生活就是看演出,聊藝術,我們就是卡拉OK。我們教的不是舞蹈,是文明。”關於說。

現在,在河北端村,北京房山和安徽肥西,荷風藝術基金會已經建成了3所實驗學校。李風想在未來的3-5年,在中國的每個省會建立一所樣板校,供省內其他城市觀摩。其次,他要創造一套網絡藝術教育課程。另外,他還要培訓藝術教師。

1975年,委內瑞拉音樂家何塞·安東尼奧·阿布萊烏髮起“系統教育”運動,把貧民窟的孩子組織起來,教他們音樂,讓他們遠離毒品和犯罪,在3000萬人口的委內瑞拉,培養了一批批優秀的音樂人才和樂隊。

今年8月,李風引進了《改變生命》的中文簡體版,講述的正是委內瑞拉以音樂教育改革社會的故事。這是“荷風叢書”的第一本。李風把藝術教育和藝術普及作爲基金會的兩個支點,並把藝術普及初期的形式定位爲出版。

李風參加了鳳凰衛視的《公益中國》,和另外一個公益組織爭奪10萬元獎金。李風看重每次宣講機會。他明白,一個社會的演變,需要土壤的改良,“我常說,我們這項工作需要3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