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鴻源／天日昭昭！比較中西英雄孫立人與隆美爾
●鄧鴻源／臺大物理博士、文化大學教授。
長久以來，許多人總愛拿中國的孫立人與德國的隆美爾相提並論，只因兩位都是常勝將軍，在中德兩國都有「軍神」的美譽，隆美爾是北非的「沙漠之狐」，孫立人則是緬甸的「叢林之虎」。隆美爾是爲了扶助「豬隊友」義大利而到北非戰場；孫立人則是爲了幫「豬隊友」英國解圍而到緬甸。
▲隆美爾將軍。（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筆者認爲，孫立人與隆美爾至少有五點相似之處，第一、他們都是智仁勇兼備、常以寡擊衆的常勝將軍；第二、他們都有軍人榮譽感與武德，忠於國家元首，也不濫殺無辜；第三、他們都被獨裁者懷疑背叛；第四、他們性格是非分明，都很剛毅，不擅長交際，容易得罪人；第五、他們都主張軍隊國家化。不過也有三點相異之處是，第一、孫立人被軟禁長達33年，隆美爾則是被賜自盡；第二、1900年出生的孫立人小隆美爾九歲；第三、孫立人是先在美國唸完大學後，主動再讀軍校，隆美爾則是高中畢業後，被父親要求讀軍校。
「叢林之虎」孫立人將軍
1937年10月，孫立人率稅警總團第四團參加淞滬會戰，與日軍血戰兩週，在周家橋破壞日軍機械化橡皮橋，7次擊退強渡蘇州河的日軍，使該地成爲淞滬會戰中日軍傷亡最重之處，日軍久留米師團稱孫團爲其在華遭遇戰力最強之部隊。但此役孫立人遭日軍迫擊砲彈攻擊，身受13處創傷，由其部屬李鴻營長等人揹負救出。1942年2月，孫率領新38師遠征緬甸。
1942年4月14日，英國緬甸軍步兵第一師及裝甲第七旅被日軍包圍於仁安羌，糧盡彈缺，水源斷絕，陷於絕境。孫將軍率領第113團星夜馳援，以一個團不滿一千的兵力，擊退數倍的敵人，救出近十倍於己的友軍，震驚國內外，獲得美國的豐功勳章與大英帝國司令勳章，老蔣也給予景星勳章。
後來英國方面決定棄守緬甸，撤往印度，導致了中國遠征軍陷入日軍包圍，中國遠征軍也只好暫時撤退，孫立人的部隊殿後，掩護英軍與遠征軍撤退。撤退時，孫沒有遵照老蔣訓令走野人山叢林，而是接受美軍參謀長史迪威建議，向西撤退到印度，保存了新38師的戰力，成爲日後反攻緬甸的主力部隊之一。
當時老蔣愛將杜聿明，由於遵照老蔣的命令，選擇走野人山，其手下5、6萬部隊，最後大部分不幸喪命在兇險的野人山叢林裡！若早知如此，與日軍決一死戰，以當時遠征軍的實力，未必戰敗，甚至可以重創日軍，即使戰死，也死得光榮。當時的中國遠征軍成員，大都是響應老蔣「十萬青年十萬軍」的號召而來的知青，只因將帥無能，結果白白喪命在野人山，只有孫立人的部隊得以倖免！
1942年5月底，孫立人率部隊到達印度邊境。英駐印邊防軍要求中國軍隊解除武裝，以難民身份進入印度。孫立人拒絕解除武裝。恰巧，被他在仁安羌解救過的英聯軍第一師師長正於當地醫院療傷，聞知孫立人部隊的情況後，即前往調解。第二天，孫與其部隊軍旗、武器與裝備嚴整，堂皇開進印度，英軍儀仗隊列隊奏樂，鳴砲十響以表歡迎。
1945年5月，孫立人率新一軍返抵廣西南寧，準備反攻廣州。同月，孫應歐洲盟軍最高司令艾森豪之邀，赴歐考察歐洲戰場，是當時中國唯一被邀請的將官。當時老蔣很不高興，當面責問孫：「爲何艾森豪不邀請我，只邀請你？」孫回答說：「人家邀請我，爲何沒邀請你，這我不知道。」可見老蔣很沒度量。
▲孫立人將軍的才能，頗受美方賞識。（圖／Xavier元創主義提供）
老蔣自己也沒有自照鏡子，他有何戰功？從北平、上海到南京、武漢等各大戰略要地，國府軍隊一路節節敗退到四川，損兵折將無數，尤其是南京事件也難辭其咎，因爲明明可以宣佈爲不設防城市而放棄，保障民衆安全，他卻爲了面子，派唐生智守城，後者卻藉口老蔣要他撤退，他自己卻先溜，他與老蔣也不宣佈投降，以致南京發生悲劇。爲何南京事件之前，國府可以宣佈北平爲不設防城市，法國也可以宣佈首都巴黎爲不設防城市，爲何南京不成？
孫立人在歐洲訪問期間，二戰期間的風雲人物、四星上將巴頓將軍聽說孫立人要來拜訪他的司令部，立刻表現出一種少有的熱情。他派一支摩托車小隊，在離司令部還有20英里遠的路口恭迎孫立人。臨別時，巴頓將軍將他所得到的戰利品──一枚德國十字勳章和一把手槍贈與孫立人。這對於指揮過百萬大軍且性情高傲的巴頓將軍來說，是極爲少見的，可見巴頓是英雄惜英雄，因爲他老早已耳聞孫將軍的偉大戰功。
二戰結束後，國共內戰開始，新38師開赴東北接收，中共也派林彪部隊去接收，新38師剛開始非孫立人指揮，因爲孫被老蔣派去美國參加會議，結果因爲黃埔將領指揮不當，新38師非旦沒有進展，還老是捱打。老蔣不得已，急電孫立人從美國返回，孫一到東北，局面從此改觀，打得林彪節節敗退，潰不成軍。後來老蔣聽信身邊小人之言，將孫撤換，調往臺灣當防衛司令官。從此國軍節節敗退，以致江山易主。如此功在國家的偉大軍人，最後卻被老蔣認爲叛國，天道寧論？
「沙漠之狐」隆美爾將軍
無獨有偶，當年德國名將艾爾溫．隆美爾也被希特勒懷疑是叛變，令他服毒，得年只有53歲，時間比孫將軍訪問德國盟軍總部只約早半年，否則中德兩國常勝將軍若相會，不知是怎麼樣的光景。雖然一個是戰勝國將領，另一個是戰敗國將領，但是隆美爾在盟軍裡的聲望很高，盟軍絕不會虧待他，因爲隆美爾是很有軍人武德的將領，如同孫立人一樣，絕不濫殺無辜。
1940年6月，在西線閃擊戰中，短短6個星期，隆美爾僅以傷亡2000人的極微弱代價，俘獲法軍97000多人，並獲得無數武器、彈藥與軍事裝備，從比利時一直打到了法國西海岸的瑟堡。投降的法國將軍對隆美爾說：「對我們而言，你們的動作實在太快了，可說是『幽靈師』」。 隆美爾因此獲希特勒特別接見，並被授予一級鐵十字勳章，揚名立萬。
1941年2月16日，隆美爾率領一師部隊支援北非的義大利軍，奉命維持防線完整即可，最多隻能實施有限的進攻。然而他卻帶領1個德國師和2個義大利師向英軍發動進攻。5月26日，隆美爾以閃擊戰突襲，粉碎英軍陣地，將其逼回埃及。在短短3年中，從少將、中將、上將到元帥，在德國戰史上史無前例，因用兵詭異，常出奇制勝，以致被同盟國稱爲「沙漠之狐」。
1942年11月，阿拉曼戰役中，隆美爾以僅有的5萬軍隊和550輛坦克，與英國蒙哥馬利的20萬軍隊和1029輛坦克決戰失敗，被迫撤軍，這是北非戰場再度逆轉的拐點。此時，隆美爾已堅定認爲，北非戰場已無勝利的可能。希特勒聽了固然不爽，卻也擔心其安危，所以將他調回德國休養。
1943年12月，他擔任西線總指揮，6月6日，盟軍從諾曼第登陸、攻入法國後，隆美爾就成了希特勒的強力反對者。在一次高級軍政人員會議上，他不顧希特勒的制止，幾次提出考慮與英美和談，以期儘早結束戰爭，結果被希特勒逐出會場。如果他成功的話，戰爭很可能在1944年8月底結束。如此一來，將可避免數百萬盟軍與德國軍民的傷亡。
1944年10月，隆美爾被懷疑與刺殺案有關。10月15日，希特勒國防軍大本營兩位將軍驅車來到隆美爾的住處，他們對隆美爾說：「元帥，你被指控爲謀害元首的同案犯，元首讓你選擇：如果你對霍法克（密謀刺殺希特勒的人員之一）的指揮一無所知，那就必須向元首交代；如果不是這樣，逮捕和審訊將不可避免。元首允諾，如果你自己了結，對閣下的叛國罪將嚴加保密，還將爲你舉行國葬，且不涉及你的家人。」
就這樣，隆美爾換上開領的非洲軍制服、戴上獎章，將鑰匙交給兒子，暗示他將回不來，有如壯士一去兮不復返，讓將軍與司機把自己帶到一個小樹林裡，司機被命令離開5分鐘，然後他吞下了氰化鉀。後來司機回憶說：「當我回來時看到隆美爾坐在汽車後座上，顯然生命垂危。他毫無知覺地癱倒、抽噎着……」如此愛國又愛家的將軍，就僅僅以53歲年紀結束其轟轟烈烈的一生，可謂求仁得仁，萬古流芳。
10月16日，希特勒假惺惺給隆美爾的妻子發電報：「隆美爾元帥的英名與他在北非的英勇戰績一樣，都將永垂不朽！」10月18日，希特勒下令爲隆美爾舉行國葬，陸軍倫德施泰特元帥致悼詞稱：「他的心屬於元首」。悼詞沒有說錯，隆美爾一直把一份列舉了元首錯誤決定的備忘錄帶在身邊，他始終沒有放棄說服希特勒的念頭，直至他被迫自殺的那天，可說死得冤枉。
他兒子曼弗裡德後來對他父親一生的總結是：「英雄的光環、沙漠戰爭、騎士精神、對手的認可，在正義一方留下了悲劇性的結局。」作爲一名傳統的德國軍人，暗殺當時的元首有損其軍人形象，而隆美爾是一個非常在乎榮譽的人。如果隆美爾確實參加了謀殺計劃，那麼隆美爾的家人在德國就會受到蔑視。不是說德國人愛希特勒，而是討厭一個有損榮譽的軍人。以隆美爾的人格，根本沒有必要去做這一件有損軍人榮譽的事，至多可能只是知情不報而已。
▲「孫立人將軍行館」舉辦孫將軍蠟像揭幕活動，民衆前往追思他的「義勇忠誠」精神。（圖／屏東縣政府提供）
隆美爾與孫立人的臨終感嘆
孫立人將軍也是如此，對於老蔣的忠心乃勿庸置疑，否則當初麥帥從東京派專機接他去東京會談後，爲何將兩人的對話內容據實以告？又爲何老蔣來臺時，曾問孫臺灣是否安全，孫拍胸補保證沒問題。孫也知道，部隊大部分忠於老蔣，他如果叛變，許多人內心不服，尤其是老蔣的黃埔嫡系將領，而且他的母校–美國維吉尼亞軍校，教育軍人無論如何要忠於國家元首，要有軍人榮譽感與武德，因爲他與隆美爾一樣，都是視軍人榮譽與武德重於生命的人。反觀許多黃埔軍人並非如此，怎麼能贏得他人尊敬？
孫立人性格直率，加持三個重要觀念：軍隊國家化、社會民主化、教育制度化，強烈反對在軍隊中設立政工單位，畢竟他部隊雖然沒有政工單位，但是士官兵的向心力很強，這些思想爲兩蔣所不容，因此埋下日後禍根。隆美爾也是如此，他至始至終不願加入納粹黨，也強力反對他兒子加入，因爲他知道他們都在幹骯髒的事。
老蔣在最後一次接見孫立人時說：「我看你只會練兵，不會打仗，你再聰明能幹，還是難逃我的手心。」蔣又說：「你爲什麼要去和政治人物來往？這不是你可做的事情，你少與胡適、蔣廷黻、葉公超、雷震等這批政客來往。」蔣氏心胸之狹窄，由此可見一斑。其實孫立人何只會練兵？作戰更是呱呱叫，豈是老蔣所能相比？孫立人可以以寡擊衆擊潰日軍精銳師，老蔣初期只能免強打贏一些弱勢軍閥與老共而已。
二戰後不久，美國軍事考察團來臺與老蔣之間有過一次對話。蔣詢問說：「在中華民國的將領中，有哪一位將領可以指揮二十萬軍隊作戰？」美軍考察團團長回答說：「只有孫立人將軍可以指揮二十萬以上軍隊作戰，其他皆不行。」蔣再問說：「那陳誠將軍呢？」美方回答說：「陳誠將軍只能夠當一個團長的職位。」這一問一答，弄得場面很尷尬。蔣介石再次洞悉美國政府對孫立人的重視，已威脅到他的政治地位，孫立人遂成爲其政爭的死敵。美軍考察團團長也未免太傻了！
▲孫立人將軍生平回顧活動（圖／屏東縣政府提供）
當年孫立人如果接受美國的邀請，出來掌管臺灣，成爲新政權之領導人，以其超人的才智與膽識、愛民如子的民主作風，以及他的國際聲望，中華民國的歷史也許將完全改觀。同樣，如果當年德國軍官史陶芬上校刺殺希特勒成功，代號「華爾奇麗亞」的政變自然水道渠成，以隆美爾爲首的德國政府馬上會向英美法聯軍投降，共同對付蘇聯，整個歐洲戰局將從此改觀。相信當時蘇聯也會選擇與西方國家妥協，接受德國有條件的投降，將可以避免盟軍與德國額外數百萬軍民的無謂犧牲。孫立人與隆美爾也可望有機會見面，如此東西方兩位戰神的會面，有如英雄惺惺相惜，將會是一場多麼動人的畫面！
1990年11月19日，一代民族英雄與世長辭。孫去世時，最後一句話有三個版本：
醫生記錄的是：「我對得起國家。」親屬記錄的是：「還我清白。」部下記錄的是：「我是冤枉的啊！」
「中國文壇祖母」冰心老人在悼念孫立人將軍的文中，以她年少時集龔自珍絕句爲孫立人寫照：
「風雲才略已消磨，其奈尊前百感何。吟到恩仇心事涌，側身天地我蹉跎。」
縱觀隆美爾與孫立人一生，均戎馬半生，叱吒風雲，留下赫赫戰功，卻被昏庸的元首懷疑不忠，結局悲慘，不禁令人感嘆。如今，如同南宋岳飛一樣，國人已還給他們應有的榮譽與歷史地位。再者，2017年，孫立人將軍蠟像館已在屏東市揭幕，將成爲未來屏東著名的旅遊景點，畢竟孫將軍在那裡訓練的新軍201師，曾在1949年10月24- 27日的金門古寧頭保衛戰中，立下赫赫戰功，永遠令人景仰與懷念。
二十年前在孫立人百年誕辰時，維吉尼亞軍校發出了一封給中華民國人民的信，信中寫道：「我們爲這位中國之子，也是維吉尼亞之子的孫將軍，感到無限自豪……願他爭自由的勇氣與精神永垂不朽。」我想，這就是對孫立人最好的紀念。
1142年南宋岳飛慷慨就義時曾喃喃自語：「天日昭昭，天日昭昭！」這句話應該也是隆美爾與孫立人臨終時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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