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健星:創作真可怕 但我感謝創作
陳健星:創作真可怕 但我感謝創作。(圖/PAR表演藝術提供、林韶安攝)
打開他的作品清單,洋洋灑灑,從歌仔戲到京劇,從劇場到影視,編劇「陳建星」的名字出現頻率之高,讓人懷疑他是否有超高效率的特異功能,「不不不!我永遠在面對拖延症。」從年輕開啓創作之門,一路陪伴人生,他用創作療愈自己,也藉此認識自己,明白自己的侷限,明白自己對什麼有感。陳健星感嘆:「唉,創作真的好可怕啊!但我真的很感謝創作。」
人物小檔案
◎2011年經施如芳引薦,開啓與唐美雲歌仔戲團的合作,爲大愛電視臺「菩提禪心」撰寫劇本。2014年起,開始爲劇團編寫舞臺公演劇本。
◎歌仔戲作品有《御夫鞋》、《香火》、《春櫻小姑》、《冥河幻想曲》、《螢姬物語》、《孟婆客棧》、《夜未央》、《千年渡‧白蛇》等,2018年與王安祈合編國光劇團《天上人間─李後主》。爲近年產量最豐的戲曲編劇。
「你應該很會安排時間吧?」採訪之前,我先列了陳健星曆年作品清單,從大愛臺「菩提禪心」和「高僧傳」系列編劇、唐美雲歌仔戲團每年的兩部創作,到學校社團的演出與劇本編修,洋洋灑灑,相當驚人。此時,他連忙打斷我的猜想:「不不不!要有紀律活着太難了!我永遠在面對拖延症。」
走出「年輕」的迷宮
如果沒當編劇,陳健星現在應該在某個學校教書,他喜愛孩子,覺得每個學生都可愛;或者繼續求學,取得博士文憑,因爲他熱愛追求知識,有着讀書夢;也可能成爲一名天文學家,這是他小學時的願望。他想過很多事,現在卻成爲一名編劇,並且與多數編劇一樣,患有強迫症和拖延症。他每天都與自己爲敵——強迫自己蒐集資料,強迫自己放下資料;告誡自己別再拖延,但自己總是拖延到最後一刻。「我第一次寫售票演出時,壓力很大,居然對製作羣說,就算逼死我,也寫不出來。」他笑着說:「現在會考量到現實層面了,努力學習腳踏實地,不像年輕時那樣充滿理想。」
決定成爲一名編劇,是在很年輕的時候。
「年輕」,對一切事物來說都是好的,唯獨創作。總覺得年輕是白璧上的瑕疵,美麗,卻難以忽略遺憾。有人說他很會寫死亡,又有人說他擅長家庭喜劇,更有人怕他寫着寫着就出家了。陳健星聽了,似乎覺得很好笑:「我是爲了劇團才勇敢的,我實在太貧乏了。」在創作上,年輕讓他戰戰兢兢,遵循既定想像,不敢貿然顛覆。「像是《文成公主》,我沒有寫好。文成公主在藏人心目中地位很崇高,我想保持這樣的神聖性。現在想想,文成公主真的是很好的題材,能討論很多議題,可惜我沒有好好把握,錯過了。」
然而現在的他已編劇多年。即使在戲曲的世界裡,他依然年輕,但已能憑藉多年創作經驗,看見更遼闊的風景。如果在以前,問他如何安排唐團鐵三角的演出,年輕編劇、資深戲迷的陳健星一定會說:「歌仔戲就是要看生旦談戀愛嘛,如果不讓唐老師和秀年老師談戀愛,怎麼可以!」現在,他會回答:「我已經敢拆散他們了。」
自我辯詰與治療
陳健星最不遺餘力的「拆散」之作,是二○一六年的《風從何處來》──這是他跳脫題材、劇種的規範和期待,第一部純粹以「戲」爲整體規劃的作品。其爲禪宗著名公案,寫風吹幡動,二僧爭論風動或幡動,六祖慧能答以「心動」。陳健星用戲班子的故事加以包裝,使紅塵與空門相互映照,有生旦卻沒戀愛,有佛法卻沒度化,整齣戲似有若無,清淡如風。「寫戲之初,以戲班故事入戲,捫心自問,也是不希望它是一出『佛教戲』。然而戲寫到最後,發現自己的一念執着實在挺可笑的,我可以很坦然地跟朋友說,它就是一出『佛教戲』。」這是當年演後,陳健星寫下的文字。
《風從何處來》不僅是他對編劇工作的重新權衡和定義,更有難以言喻、近似於悟道的體會。「曾有一段時間,我的每齣戲裡都有人死去,直到《風從何處來》。」反覆出現的生死離別,是陳健星在父親驟逝後的漫長自我治療。「我一直在戲裡面對死亡。『菩提禪心』的第一個作品,我寫了一個富商和兒子的故事,富商最後死了。從那之後一直寫,寫了六年才寫到《風》,忽然就覺得……好像可以停止了。」他突然談起與父親共度的最後時光,如同談論一則遙遠的英雄傳奇:父親從癌末確診到離世,僅廿一天──冷靜交代後事,不治療,不進食,只喝椰子水。臨終前躺在醫院病牀上,還拿下氧氣罩和朋友說再見。「他只對我們說,不要離開我。我們三個人就在旁邊,看着他離開。」陳健星以「奇妙的經驗」爲這傳奇做了如斯評點,無限緬懷,由衷感激:「他留給我的禮物太多了,面對死亡的泰然自若,以及珍惜眼前人。」
原來風從此處來。重新審視手上的作品列表,我曾試圖從中摸索創作脈絡,卻無路可尋,如今彷彿發現山谷棧道,窺見陳健星對「風動/幡動/心動」艱難的自我辯詰。從《風從何處來》回顧《冥河幻想曲》,睡神與歌隊唱着「總是逐不到虛幻的夢,顛倒夢想是可愛的世間人」;再瞻望隔年的《螢姬物語》輪迴故事, 「螢之歌」在最後響起:「生命將盡,吾身化流螢,繞君衣袖,點點伴君行」,要人相信愛,相信永恆,相信終究能以另一種形式重逢。
「有一次在錄音時,聽見自己的聲音,我嚇了一大跳,以爲是父親在說話。」輪迴,並不盡然屬於來生。
面對侷限,感謝創作
「所以我很感謝創作。」創作提供療愈的可能,更逼人面對自己、認識自己。「高中時,我常常望着天空,不知道讀書的意義是什麼,常幻想着從窗戶一躍而下,然後飛走。」陳健星說:「可能是讀書壓力太大吧,那時很認真思考人生的意義。父親走後也是,寫戲也是,我一直在尋找意義。」
個性溫吞又愛做夢的他,如今持續進行着腳踏實地的練習,但又貪心地想保有做夢的權利與能力,而劇場,正是讓他能安心做夢、恣肆飛翔的所在。談起近期作品,他坦然多了,不再覺得遺憾,而是承認自己有所限制。「《夜未央》就是想寫一出厲害的戲。但這不是爲了我自己,而是爲了演員和劇團,希望他們有不同的挑戰。但真的寫出來,就感受到自己的侷限,很真實地反映了自己究竟對什麼有感。」即將搬演的《光華之君》亦是如此。
陳健星感嘆着:「唉,創作真的好可怕啊!但我真的很感謝創作。」
唐美雲歌仔戲團《光華之君》
11/5~7 19:30 11/8 14:30
臺北 國家戲劇院
INFO 02-33939888
(本文摘自《PAR表演藝術 11月號第335期》)
《PAR表演藝術 11月號第3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