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寶廉:做國家的一枚燃料電池,發光發熱丨先生

畢生癡迷一件事

衣寶廉:我們這一代人是黨培養出來的大學生,唸書主要是在解放後,除了學習、工作,沒有什麼業餘愛好……

每週三個半天,84歲的衣寶廉會雷打不動準時出現在辦公室。很多人問他,耄耋之年,怎麼還要上班?他笑着回一句:習慣了。

衣寶廉:年輕的時候,白天在所裡工作,晚上回家就是看論文、搞數學模型。時間幾乎都花到燃料電池上了,所以我們這一代人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衣寶廉畢生癡迷的只有一件事:研究燃料電池。從初生牛犢到古稀耄耋,幾番人潮涌入又退去,他,始終心無旁騖、不離不棄。

衣寶廉:我認爲燃料電池對國家有用,它能解決國家的能源安全問題,能提高我們國家空氣的潔淨度。我們要實現“雙碳目標”,一定要發展可再生能源。

虎年春節,衣寶廉過得尤爲開心。氫氧燃料電池車先後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2010年上海世博會試運行後,再次出現在2022年北京冬奧會上。

出現在2022年北京冬奧會上的氫氧燃料電池車

那些天,他總跟人唸叨:你看,不用加油、不排尾氣,還沒什麼噪音,用不了多久,普通百姓也能開着上路了。

衣寶廉:系統這一部分,我們不比國際落後,有的地方還比國際先進。比如這次冬奧會,我們燃料電池車在-30℃下能夠低溫啓動,而且廢液給燃料電池車供暖,這是外國都沒做到的。

一腔熱血,從零起步

做到了“外國都沒做到的”,起點卻是一窮二白。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和蘇聯掀起了人類第一次探月高潮,氫氧燃料電池技術成爲航天電源研發的熱點。衣寶廉所在的大連化物所接到了研製燃料電池的任務。那一年,衣寶廉28歲。一無所知,除了燃料電池能讓中國實現飛天夢;一無所有,除了一腔青春熱血。

衣寶廉(中)在航天燃料電池環境模擬實驗室

衣寶廉:我們搞燃料電池的時候,一點外國的資料都沒有。我們也經常到北京去查過,沒有任何的內部資料和相關技術。

此後十年,是白手起家的漫長摸索,是失敗連着失敗的煎熬,是晝夜顛倒、無暇顧家的日常。

衣寶廉:家務管得很少,都推給夫人了。夫人很累,她是教師,但是她還支持我的工作。她太累的時候就跟我發點脾氣,跟我發脾氣的時候我不吱聲,這樣過後也就拉倒了。

那也是衣寶廉念念不忘的十年。爲了國家利益,舉國關注、上下同心。

衣寶廉:我們當時沒有石棉膜,我們就到礦山去挑一級石棉。不但我們自己挑,工人也幫着我們挑,而且要的錢很少。他們就提出一個條件:(電池)要真上天了,把我名字寫上。我們拿着石棉到造紙廠去做石棉紙,造紙廠也非常高興,也是一個條件:電池要上天了,得寫上我的名字。所以我就理解解決“卡脖子”技術,要跨行業合作,以國家利益爲重的合作精神。沒有這種精神,最後誰也幹不了。

萬千赤子之心,終於等來喜訊。1978年年底,大連化物所研製出我國第一臺自主設計的鹼性燃料電池,一舉摘得國防科工委科技進步獎。就在大家準備乘勝追擊,大幹一番時,國家重大項目調整,燃料電池項目被按下暫停鍵。

衣寶廉向千瓦級質子交換膜燃料電池成果鑑定會專家介紹研究電流密度分佈的可視化電池技術

只要對國家有用,就不能不做

昔日的香餑餑變成了冷饅頭,一百多人的隊伍開始自謀出路,但衣寶廉鐵了心不放棄。理由還是那個理由:燃料電池對國家有用,不能不做。

記者:那錢從哪來?

衣寶廉:我們繼續發展燃料電池,同時做民用技術,比如做氫傳感器、做氧傳感器。燃料電池那時不是用金就是用銀,都是貴金屬,所以要轉用民用,一定要把催化劑的成本降下來,把電極的成本降下來,要搞非貴金屬催化劑,搞非貴金屬電極。所以我們技術也發展了,成本也下來了,我們又賺錢了。當時全所第一個發獎金的組是我這個組。

爲了“活下來”,團隊絞盡腦汁,通過民用技術研發籌措經費,反哺燃料電池研發工作。

衣寶廉:在上海閔行做環膜實驗,那時閔行沒有高樓大廈,都是莊稼地。晚上蚊子咬人,沒有辦法,我們把全身塗的都是黃泥,因爲黃泥河溝裡的黃泥塗到身上蚊子不咬。到上海和廣州做實驗,最困難的時候,食堂沒有空調,上邊就是幾個吊扇,吃着吃着汗就流下來了,就得去水龍頭下衝一下回來再吃。吃一頓飯,要去衝兩三次。

衣寶廉和學生在實驗室

把恩師的教誨再傳給學生

板凳甘坐十年冷,探索路上的窘迫與落寞、風險和挑戰,不但沒有擊敗衣寶廉,反而練就了他在潮起潮落中的淡定從容。

這份從容背後,還有衣寶廉出了名的嚴厲。衣寶廉的恩師——我國催化領域的泰斗郭燮賢的嚴苛讓他受益半生,他也不打折扣地想讓學生知道,對待科學,丁是丁,卯是卯。

讓衣寶廉念念不忘的恩師郭燮賢院士

大連化物所燃料電池研究部部長邵志剛是衣寶廉20多年前的學生,老師當年做實驗時的執着,至今清晰如昨。

邵志剛:我剛畢業的時候,我們組做一個863的任務,要完成一個相當於燃料電池5000瓦電堆的開發。當初是用的氧氣,所以燃料電池容易反極,做一個就燒一個。那時候人們說不行了,換個路線吧,結果衣老師還是堅持帶着我們幹了好幾個半夜,花了好多天找出一個方法來,最終成功了,避免了燃料電池燒燬。那個方法一直應用到現在。

一級臺階一級臺階往上走

上世紀90年代初,全球重新掀起了燃料電池的研發熱潮,我國也開始大力支持燃料電池的研發;2019年,氫能首次寫入政府工作報告;2022年3月,《氫能產業發展中長期規劃》發佈……“風口”之下,更多的問題還需要實地解決。即使耄耋之年,衣寶廉還在傾注自己的時間和熱忱。

衣寶廉:燃料電池帶着一個70兆瓦的氫瓶,700個大氣壓要爆了,誰不害怕?比如現在的轎車都放到車庫裡,你敢把燃料電池放到車庫裡面嗎?這就需要兩件事情,一個是要研發高溫膜,一個是要研發石墨烯包裹的鎂納米粒子。兩件事情要都做成了,合起來,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衣寶廉說,科研就像爬樓梯一樣,得靜下心來,一級一級臺階往上走。眼前的“卡脖子”難題,他堅信再用四五年時間,頂多到他90歲時,一定會迎來轉機。

衣寶廉:我這一生都貢獻給氫能和燃料電池了,我就希望看到氫能在我們國家能源當中能起到一定的作用,特別是在實現“雙碳目標”方面能夠起到它應有的作用。同時我也希望燃料電池能夠在民用、軍用和航天方面起到它應有的作用。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燃料電池車能像現在鋰離子電車一樣。將來車是以鋰離子電池和燃料電池車爲主的時候,我們的環境會很好。

來源:中國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