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特拉斯雄獅的民族魂：摩洛哥 vs. 法國背後的移民情結

有「亞特拉斯雄獅」之稱的摩洛哥國家隊，在本屆卡達世界盃表現超乎想像。 圖／FIFA

▌亞特拉斯雄獅的民族魂：摩洛哥 vs. 法國背後的移民情結

文／賴昀

「大多數在國外出生的摩洛哥球員，都選擇爲摩洛哥國家隊而戰。」有「亞特拉斯雄獅」之稱的摩洛哥國家隊，在本屆卡達世界盃表現超乎想像，以踢進四強的成績寫下阿拉伯世界、以及非洲球隊史上最佳成績；而即將於臺灣時間12月15日凌晨3時開踢的準決賽，摩洛哥要對陣法國——法國與摩洛哥歷史淵源深遠，摩洛哥深受法國政治文化影響、20世紀上半葉還成爲法國的被保護國。如今法國也有着爲數衆多的摩洛哥移民、阿拉伯裔移民，在即將到來的這場球賽，對摩洛哥球員和球迷來說，是對於自我身分認同的展現——而賽果又會否成就摩洛哥民族的自豪？

雖然國際足總（FIFA）在卡達世足賽開踢前，面對主辦國卡達的種種人權爭議時，回以「政治歸政治，足球歸足球」的表態，但能夠引發球迷高度熱情、甚至牽扯民族情感的世界盃賽事，終究無法避免出現高度政治色彩的時刻——例如，本屆準決賽的法國與摩洛哥之戰。

摩洛哥一路淘汰西班牙、葡萄牙——兩個曾被祖先摩爾人征服之國——成爲史上第一個闖入世界盃四強的非洲國家及阿拉伯國家，世界各地的阿拉伯人都爲之驕傲，主辦國卡達首都杜哈更處處掛起摩洛哥國旗，無數居住在法國的摩洛哥移民亦爲同胞的超卓表現而激動，而當摩洛哥對陣法國，情況便開始微妙。

由於歷史、政治、經濟因素，從二戰之後，大量的摩洛哥裔散居海外各國，包括目前的摩洛哥國家代表隊，大半由海外僑民所組成——26人的成員中，有14人在海外出生，包括隊中主力戰將齊耶許（Hakim Ziyech，荷蘭出生）、以強大防守能力備受矚目的門將布努（Yassine Bounou，加拿大出生）皆然、連總教練雷格拉吉（Walid Regragui）雖曾是摩洛哥國腳，但也出生在法國，摩洛哥隊的僑民比例是本屆世界盃所有球隊中最高。

而法國，在地理位置、在文化、在政治經濟層面，長期深深影響摩洛哥，像是摩洛哥從1950年代獨立至今，法文仍在摩洛哥被廣泛使用，因此雙方的這場準決賽，無論是對摩洛哥本地居民、還是法國的摩洛哥裔移民，都引起了複雜的感受。以法國來說，儘管有多年的移民政策和反歧視政策努力，以及許多移民落地生根，但這場重要的、牽動人心的比賽，似乎又喚起了摩洛哥裔心中的模糊界線。

在巴黎香榭麗舍大道上慶祝摩洛哥踢贏葡萄牙的法國摩洛哥移民。 圖／美聯社

法國尼斯的摩洛哥球迷，以紅光、紅色國旗慶祝摩洛哥的勝利。 圖／法新社

一名接受《美聯社》訪問的摩洛哥首都拉巴特（Rabat ）居民薩布尼（Hind Sabouni）便表示，自己深深爲摩洛哥國家隊自豪，她認爲準決賽對於摩洛哥的意義，除了世足的榮耀之外，還有：

「我們可以向世界其他地方表明，摩洛哥不再是法國的後院。」

薩布尼說明，在過去十年中，許多年輕的摩洛哥人已然厭倦法國對摩洛哥的主導，具體表現包括更傾向學習英語而非法語、選擇購買美國產品而非法國產品、甚至尋求海外工作或移民機會時，也避開法國。

《美聯社》指出，雖然也有其他摩洛哥人認爲這場比賽與政治無關，但薩布尼的觀點，似乎在大量的法國摩洛哥裔和阿裔移民心中都有共鳴——儘管在法國出生的移民二代，比起父母輩，通常更能適應語言和多重身分的問題，但在日常生活中，依然存在着制度性歧視、種族偏見，許多移民仍然面臨着經濟困難與工作機會缺乏等難題。

在法國國家隊以來自多元背景的成員組成，做爲法國族羣融合包容的證據時，摩洛哥國家隊以摩洛哥民族的認同與情感，積極召喚海外的球員們爲亞特拉斯雄獅效力，而號召的着力點便是透過球員的家人，以家族認同、血緣親情來號召，例如摩洛哥足協出錢幫助球員家人落葉歸根、讓球員家人在賽事期間隨行來到卡達等等。

於是對球員而言，一方面是父母國家血緣召喚的拉力，另一方面則是歐洲揮之不去排外陰影的推力，例如在對陣西班牙的PK大賽中，踢入致勝球的哈基米（Achraf Hakimi）雖在西班牙土生土長、職業生涯效力西甲皇家馬德里、義甲國際米蘭、法甲聖日耳曼等歐洲頂級聯賽球會，但他自言在西班牙的生活經驗始終格格不入、始終存在「外來者」之感。在歐洲面對如斯心境的球員們，當接到了摩洛哥國家隊的邀請，便點頭答應。

摩洛哥足協與球迷，則萬分歡迎將歐洲聯賽經驗和專業能力帶回故土的外僑球員，併爲這些球員選擇爲「亞特拉斯雄獅」披上紅色戰袍、而非爲自己的成長國家出戰，感到萬分自豪；而這批在成長與生活經驗中，時時揹負移民認同挑戰、國家忠誠度疑問的外僑國家隊成員，就更加迫切希望爲張開雙臂歡迎他們的摩洛哥，在世界盃的賽場上，贏得全世界的掌聲和尊敬。

杜哈賈諾布體育館外，身披摩洛哥國旗的球迷。 圖／美聯社

摩洛哥國家隊在八強戰擊敗葡萄牙，隊史上首次晉級世界盃四強。圖爲摩洛哥球員與葡萄牙主力前鋒C羅爭球。 圖／美聯社

阿爾及利亞籍的足球記者梅札奇（Maher Mezahi）便如此形容摩洛哥國家隊球員的決定：

在卡達世界盃聲名大噪、於所有賽事中，僅在小組賽失守一顆烏龍球（對陣加拿大）的摩洛哥門將布努說法就更爲直接。現年31歲的布努出生於加拿大蒙特利爾，3歲時隨父母搬回了摩洛哥的卡薩布蘭卡，職業生涯也始於卡薩布蘭卡，其後長期在西班牙踢球，先後效力過西甲馬德里競技、塞維利亞，也曾被租借到西乙聯賽。布努過去曾被加拿大國家隊徵詢是否願意加入，但他回絕邀請，原因是：

「我來自摩洛哥，在那裡長大，我一直夢想爲亞特拉斯雄獅效力。」

雷格拉吉則對自己和多名球員的雙重國籍，以及即將到來的準決賽，表示：

摩洛哥球員和移民在球賽中展現國家認同，在中東的其他國家，阿拉伯同胞則毫不保留的將摩洛哥視爲阿拉伯世界的榮耀和希望——例如，在杜哈觀看球賽的埃及人霍桑（Yasmeen Hossam）興高采烈表示：

「這是中東舉辦的第一屆世界盃，也是屬於中東的第一屆世界盃。」

黎巴嫩裔的美籍球迷哈賈爾（Danny Hajjar）則說：

流離失所的敘利亞人在人道組織所搭建的帳篷中，觀看摩洛哥與葡萄牙的比賽。 圖／法新社

摩洛哥國家隊透過球員的家人，以家族認同、血緣親情來號召海外摩洛哥裔球員。圖爲出生在法國巴黎的摩洛哥中場球員保化爾，與來到世界盃賽場的母親一起慶祝勝利。 圖／美聯社

就連與摩洛哥政府之間，因西薩哈拉領土問題，陷入緊張關係的阿爾及利亞，雖然阿爾及利亞國家電視臺在報導世界盃時，不予播報摩洛哥的勝利，但《美聯社》報導，阿爾及利亞民衆仍在兩國邊界爲摩洛哥而歡呼，海外的阿爾及利亞移民也熱情觀看比賽直播。

與主辦國卡達關係親近的巴勒斯坦，則有成千上萬人聚集加薩城（Gaza City）的體育館，一起透過大螢幕觀看摩洛哥對戰葡萄牙的八強賽，一名球迷阿里裡（Ibrahim al-Lilli）表示：

「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現在我們都是摩洛哥人。」

法國或摩洛哥，拿下臺灣時間12月15日凌晨3時準決賽勝利的一方，將在臺灣時間12月18日晚間11時，與阿根廷競爭大力神杯；落敗者則會在12月17日晚間11時，與克羅埃西亞對戰季軍賽。

摩洛哥戰勝葡萄牙後，後衛阿蘭興奮揮舞國旗。 圖／美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