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妞電影」消亡史
已重生爲大女人,勿cue。
文|西貝偏北
編|朱婷
文章來源|文娛Talk(ID:wenyuTalk0506)
今年的各大檔期,無論是國產片還是進口片,類型上看過去蠻多樣。
強勢類型:如喜劇、動作、軍事,與現實/歷史題材碰撞,誕生了口碑票房雙豐收的《熱辣滾燙》《飛馳人生2》以及仍在上映的《志願軍:存亡之戰》(7分以上)。
弱勢類型:如科幻、奇幻,還有導演仍在N年磨一劍(shi)地嘗試,比如《749局》;當然也有好的嘗試,比如《出走的決心》,國內不多見的聚焦女性困境,讓40+女演員當主演的影片。截至目前該片1.22億的票房,豆瓣8.9的評分,都驗證了這部劇情片的成功。
就連告別市場已久的武俠片,都被《九龍城寨之圍城》和《門前寶地》前後腳拾起來了,畢竟互聯網話術,黑紅也是紅。
不過,kk發現有類曾紅極一時、投資回報率極高的片種——「小妞電影」,這兩年悄然退場了。
2009年,章子怡主演的《非常完美》拉開了國內第一部“小妞電影”的帷幕;2011年,《失戀33天》實現了以小博大的票房奇蹟;2013年《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小時代》《北京遇上西雅圖》三部“小妞電影”均邁入了國產電影票房前十,實現了小妞電影的類型巔峰。
短短几年,“小妞電影”從只在情人節博取票房的小衆電影,變成了備受觀衆喜愛和資本矚目的、具有廣泛認知的主流商業類型。
滾滾熱錢帶來了潑天富貴——《等風來》《一夜驚喜》《整容日記》《新娘大作戰》《28 歲未成年》《宅女偵探桂香》等小妞電影輪番搶佔大銀幕,收割了10 多億的票房。
2017年後,隨着年輕的新流量明星接棒,《傲嬌與偏見》《21克拉》《月半愛麗絲》等相繼問世。
但越來越低的口碑和慘淡的票房,讓則這波電影成爲了中國電影市場上最後的“小妞電影”。
今天就來kk就來盤盤,小妞電影是爲何從崛起到興盛,又如何走向“消亡”的。
「小妞」不小
小妞電影譯自英美俚語“Chick Flick”,又被稱爲“小雞電影”,因爲“chick”意爲小雞,在美國俚語中又有“女孩”之意。
小妞電影起源於20世紀末美國的一種亞類型電影,以女性觀衆爲目標羣體,反映年輕女性追求夢想與愛情的電影。在好萊塢時代,主要講的是女性在情感受挫後如何獲得獨立和自信的。
在此之前,很少有電影講目光對準女性角色。直到1938年,貝蒂·戴維絲官司敗訴重回華納,爭取到一定範圍內選角權利。基於美國南北歷史、黃熱病創作的《紅衫淚痕》應運而生,該片罕見地將聚光燈照在不憚於打破一切的女主角身上。
不拘泥於好萊塢傳統電影裡對女性“聖女”或“妖婦”的兩種塑造,女主朱麗性格倔強但對愛赤城剛烈。在未婚女孩只准穿白裙的老南方,她穿一襲漂亮的紅裙入場打破了清規戒律化,也讓她的婚姻告吹;一年後與已變成別人的丈夫的舊愛重逢,她也能拋卻世俗眼光,有奪回愛人的勇氣與魄力。
聽起來很熟悉?沒錯,《紅衫淚痕》猶如《亂世佳人》的前身,一年後,近四個小時的戰爭史詩《亂世佳人》再次聚焦於女性,塑造了更復雜的女性角色——斯嘉麗。
朱麗與斯嘉麗並非傳統 “好女人”,她們在電影中掙脫男性審視,擁抱真正自我。這兩部電影在白人男性主導的好萊塢製片廠時代開創女性電影先河。
1961 年,奧黛麗·赫本主演的《蒂凡尼的早餐》標誌着好萊塢“小妞電影”類型片的真正開端。女主霍莉不斷出逃,從窮苦的原生家庭到大城市紐約,霍莉不斷向自以爲是的男人說,“不,你從未擁有過我”。
由此,該類型片三個必不可少的關鍵要素誕生:其一,時尚、年輕的都市年輕女孩;其二,愛情、時尚、浪漫的輕喜劇;其三,女性追求自我的獨立成長意識。
到了八九十年代,“小妞電影”隨着新自由主義經濟意識形態的發展勃興,並且更廣泛地與各類型電影結合。茱莉亞·羅伯茨和梅格·瑞恩主演的《諾丁山》《電子情書》《西雅圖夜未眠》等浪漫喜劇愛情片創造了票房佳績,也算是開起了“小妞電影”的黃金時代。
湯唯在2013年主演的《北京遇見西雅圖》,即源於對《西雅圖夜未眠》的致敬。
到了2001年,《律政俏佳人》通過塑造穿粉色套裝的金髮女郎律師艾麗的形象,打破了都市美人“胸大無腦”的刻板印象,突出了高智的職業女性也可以美麗嬌俏。該片和一個月後上映的《公主日記》,共同在偶像劇的外殼下構建了“小妞電影”的新時代模板。
在這一時期的議題和女權運動在文化上的延宕效應緊密相關,女性的出逃更多向現代職業女性轉變,既要身體自由,又要職業自主權。
相比於女權運動宣言的直截了當,此時的小妞電影彌合了女性對於自身獨立的渴望與對於幸福真愛的追求。在當時,女性想談戀愛或者付出巨大代價獲得真愛的行爲,仍是“打破束縛”“主動追愛”的勇氣之舉,而非“戀愛腦”“性緣腦”。
同一時期,香港電影果敢地對 “小妞電影” 進行本土化。鄭秀文作爲領軍人物,其主演的《孤男寡女》《瘦身男女》《嫁個有錢人》在觀衆中引起強烈反響,極大地推動了這一類型電影的發展。
片中,女性被市場要求必須擁有姣好身材的壓力和焦慮,對於金錢的慾望的直抒胸臆,都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芭比》裡所說的:“你必須瘦又不能太瘦,你不能說自己想瘦,你得說你是爲了健康……你永遠不能變老,永遠不能失態,永遠不能炫耀,永遠不能自私,永遠不能消沉、不能失敗、不能膽怯,永遠不能離經叛道。”
楊千嬅的《新紮師妹》系列乘勢而上,延續輝煌。張柏芝、應採兒、蔡卓妍等的加入,更是讓香港小妞電影的影響力不斷擴大。在 2000 年後港片從巔峰滑落的過程中,小妞電影以其獨特的魅力,爲港片帶來了新的生機與活力,成爲香港電影最後輝煌的有力見證。
而內地的步伐顯然更慢了一步,但市場潛力巨大。
《非常完美》上映僅半日就取得了票房將近 400 萬元的好成績,之後總票房突破 1 億元,表現亮眼,也爲小妞電影的興起打下良好基礎。
《失戀33天》的風靡,則讓小妞電影呈現井噴式的爆發。該片講述了強勢犀利如黃小仙在毒舌好友王小賤的幫助下一步步走出失戀霧霾,憑藉幽默的臺詞,自然又喜感的氛圍營造疊滿了討喜buff,刷新了愛情片的票房紀錄,9000萬的成本、3.5億的高票房讓內地市場充分看到了小妞電影的商業價值。
不僅如此,這絕對是一舉多贏的典範,捧紅了“小妞”白百何,編劇鮑鯨鯨還拿下了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
“小妞電影+”的模式也由此開啓,後綴可以是青春片、時裝片等片種。
在極大拓寬了女性視角電影的類型的同時,小妞電影許多自帶的雷點,也正在悄悄埋下。
走下坡路的「小妞」
“小妞電影”從誕生以來,就不僅是一種電影類型,更是一種文化現象。
原詞“chick”原本是對女性的蔑稱,後現代女性主義者卻認爲它主張了女性氣質、強調了女性自身的需求,對這一詞彙表示了認同。
“chick”化貶爲褒,致使“小妞電影”自誕生之初就飽含女性主義色彩。而在過往的歷史時期,小妞電影的確具有階段性的積極意義。
從電影的商業製作而言,小妞電影的成功給了女演員和女性電影製作人員更多“上桌吃飯”的機會。
從文化意義而言,影片裡塑造的女性形象潛移默化地影響社會對女性的認知以及女性的自我認知。在小妞電影裡,女性爲絕對主角,內核是女性成長、女性勵志和意識覺醒。男性只是愛情的調味劑,是女主角的陪襯。
女性從傳統的“完美鐐銬”上暫時鬆綁,擁有了本該就有的選擇權——
她們可以有道德瑕疵,可以拜金,可以穿着時尚豔麗也可以不修邊幅,可以抽菸喝酒燙頭,可以倒追前任或另尋新歡。
社會對於女性的要求,在小妞電影中則成爲了評判男性是否足夠優秀的標準,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女性凝視權的獲得。
不同於傳統影院裡男性的“看”與女性的“被看”,看小妞電影有種玩乙遊的快感,男性身體成爲了被消費的客體,被女性進行“凝視”。
《一夜驚喜》裡,設置了許多在沐浴後、操場上等合理的情境,讓蔣勁夫、李治廷、丹尼爾·亨利進行胸腹肌的身材展示,努力地取悅女性觀衆。
《小時代》裡,雖然趣味獨特的郭敬明導演熱衷於女性撕×和揮金如土的時尚表演,但從來不會讓女性過於暴露,露出超人內褲的唐宛如主要起到搞笑、調節氣氛(並不是說這樣表達很好)的作用,而並非裙襬被吹起,懟胸懟腿地賣弄性感。
因爲郭導更傾向展示他對於男人品味,爲女觀衆(和他自己)“謀福利”——用時尚大片的特寫慢鏡頭對準出浴後各種美男腹肌、胸肌,爲大家制造一場金錢與肉體的幻夢。
此外,小妞電影指出並放大了女性在社會困境中被迫產生的深刻焦慮。
《整容日記》將顏值問題直接推向觀衆,女主郭晶雖有着名校背景,但因相貌平凡遭遇愛情事業的雙料“滑鐵盧”,憤然選擇整容來換取“新生”。《等風來》中的程羽蒙作爲美食雜誌的編輯,深諳食物中所含有的卡路里以及不同食材的細微差別,對食物的挑剔映射着都市女性對於身材的極端化管理。
但隨着時代變化,小妞電影的下坡路趨勢越來越明顯。
一方面,劇情從同質化到逐漸無腦低齡化,甚至開始侮辱觀衆的智商。
小妞電影難以逃脫愛情喜劇模板的桎梏,投射的所謂“女性夢想”,總是與愛情深度綁定。相比於《中國合夥人》這種以人物事業成長爲主線、情感關係爲支線主次明確的大男主敘事,小妞電影的敘事總是以走出愛情困境爲終極目標——
女主總因爲被劈腿或被拋棄就憤世嫉俗或消極避世,而解決問題的方法是在閨蜜的助力下進行“雌競”;又或是在歡喜冤家的幫助下邂逅更好的男人。
而基於此誕生的女性角色也非常固化。曾經有工作的女性因爲愛情受挫放棄工作或不好好工作,比如《北京遇見西雅圖》的當第三者去美國生孩子,等待真愛到來;而事業無比成功的女性,總是在感情裡受挫,傳達了“女人沒有了男人就會活不下去”的庸俗落後觀念。
另一方面,則是小妞的觀念早已落後於當代女性意識的發展。
相比於批判、解構問題,自尋出路,小妞電影還處於呈現、甚至順應主流觀念上。
《失戀33天》裡曾被視爲精彩女性過招,是孕期的海清和丈夫出軌對象呈現的。
海清挺着大肚子,拎着做好的魚湯去看在同一個醫院割闌尾的女孩,開場就以正方口吻自居,大婆教的腐朽氣息溢出屏幕。
“我住院是喜事,你住院是晦氣的事兒。你從肚子裡取出來的東西得扔,我取的這個全家當個寶。”
接着又用教育未來女兒的方式“教育”這個女孩,但完全不去想是丈夫的問題,還成了所謂“聰明女人會這麼做”的典範。
這種奇葩的教育感和鬧劇表現貫穿了許多小妞電影:女性一定要結婚(《新娘大作戰》),女性一定要減肥並且減肥成功後驚豔所有人(《月半愛麗絲》),表面好閨蜜,實際還是四個人N個羣不斷撕×,導致類型口碑越來越差——沒內涵、強化刻板印象、鼓吹消費主義……
早在1990年,電影學者帕特里夏·艾倫斯(Patricia Erens)就在《女性主義電影評論中的問題》裡批評,小妞電影助長了每個女人的“父權無意識”。
電影理論家希拉里·拉德納在其2011年出版的著作《新女性主義電影:少女電影、小妞電影和消費文化》 中寫道,被許多人認爲缺乏實質內容的小妞電影,表現出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異性戀霸權和白人霸權”。
2019年4月,Netflix發推特倡議“停止使用‘小妞電影’這一稱謂”,因爲其固化了“只有女性愛看浪漫”的刻板印象,且窄化了這類電影提供的情緒價值,將之貶低爲“微不足道的”。
但是正如《西雅圖夜未眠》的監製琳達·奧布斯特曾在2011年撰文《爲小妞電影辯護》的那樣:“(小妞電影)讓女性扮演主角,扮演成長性故事的主角”,而並不只是“女朋友、蕩婦、配飾或蠢材”,“能夠進行真正的對話,而不是淪爲低俗笑話的佐料”。
kk認同,小妞電影是雙刃劍,在女性議題的表達上具有的時代侷限性。
但事到如今,服務於女性的小妞電影,已然讓女性主角能參與真正的對話、上桌吃飯。那麼是不是該到next level——能夠吃飽,甚至獲得自主點菜的權力呢?
「小妞」長成「大女人」
表面來看,小妞電影在全球消亡已然成爲不爭的事實。
據電影數據網站The Numbers統計,除了2018年橫空出世的亞裔電影《摘金奇緣》,票房最高的25部小妞電影全部在2010年以前上映。
但事實上,「小妞電影」沒有消亡,而是進化了。
今年北美的年度黑馬,就是一部進化後的“小妞電影”。《緋聞女孩》女主布雷克·萊弗利主演的《愛情,到此爲止》改編自被稱爲“北美晉江文學”的全球現象級小說《IT ENDS WITH US》,講述了女主從嫁給溫柔多金醫生,到發現他是隱藏得很好的家暴男,努力掙脫泥潭的故事,用2500萬的成本收穫了全球票房3.4億美金。
雖然不及原著,但其呈現高質量伴侶真的很有迷惑性,對於家暴的表現也是逐步遞進展開。女主做出離婚的決定,還是因爲父親也是有暴力傾向的“成功男士”,不然她可能還會繼續抱有幻想,這也是家暴男難以擺脫之處。
在中國內地市場,這種進化也同樣明顯。
如果說《送我上青雲》《春潮》《你好,李煥英》《出走的決心》聚焦於母女關係和女性成長的電影,不算小妞電影,那麼迴歸小妞又不止小妞的《愛很美味》、拓寬“小妞”年齡範圍的《愛情神話》,可以說是真正的進階。
影版《愛很美味》是同名高口碑劇集在一二季的過渡作,豆瓣評分高達7.2,延續了小妞電影自帶的三個維度(女性、愛情觀、都市生活),更真實且具有現代女性意識的表現,埋藏在影片不少細枝末節裡。
劉淨髮現男友用交友軟件撩妹後,出於報復結識新異性;夏夢介紹自己是前男友的 “前上司” 而非 “前女友”;方欣的女領導身爲職場媽媽陷入難題,轉而 “施壓” 方欣完成其兒子學校任務……
電影甚至解構了時代姐妹花的小時代,相比於互搶男人、互扯頭花的狗血戲碼,《愛很美味》的結局做到了流水的男友、鐵打的閨蜜,她們旺盛的生命力悍住了的主線,也滋養出了更具趣味性的支線。
《愛情神話》則用歸納法將女性與男性不平等處境,用一種輕鬆幽默的方式傳遞出來。
無論是李小姐和格洛麗亞在光影下,對於男性把女性作區分“清純妹和多情女、像他媽一樣的好女人和傷過他的壞女人”進行區分,還是老白前妻蓓蓓說自己犯了一個“全世界男人都會犯的錯誤”,都打破了愛情中女性堅貞自潔的“神話”,精準又狡黠地揭露出社會對於男女性別期待的巨大差異,批判了“神話”對女性的不公。
在邵藝輝新作《好東西》的預告片裡,出現了更多風味獨特的搭配,比如對於共養孩子的女性關係的女同誤解,對於僞女權男的表現和諷刺。最終達成了對於所謂“時髦議題”最輕盈有趣的解構。
總得來說,進化後的小妞電影進入到了一番新天地。
小妞成爲了大女人,她們可以不再年輕,但仍然可以時尚;愛情可以浪漫輕盈,但也不一定非要和男主一起達成happy ending;女性的獨立意識也不一定要通過口號發表,而是幽內化於心、外化於行的。
這樣看來,所謂的“消亡”,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圖源:微博、豆瓣,侵刪。
媒介合作聯繫微信號|ciweimeijiejun
如需和我們交流可後臺回覆“進羣”加社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