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與佛教文化

【內容提要】 《西遊記》所表現的是道教全真道的教義,其中所有的佛教故事、人物、境界等都與道教全真道有關,都是道化了的佛教。只有從全真道的角度,才能全面完整地認識和把握《西遊記》。《西遊記》的作者並不是“不懂佛學”,“沒看過佛經”,而是有意站在全真教的角度合一三教,獨標文化。

首先,我們必須強調的一點是,《西遊記》的主題是表現道教全真道的教義,而全真道則匯聚了佛教的思想和境界,並且將之道教化,所以,《西遊記》中的佛教人物、名稱、故事、境界等都必須從全真道的角度去看。否則,是沒有第二種辦法去理解的。

一、《西遊記》佛教故事

西遊取經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一項重大內容,叫做唐僧西遊取經,胡佛東來傳法。《西遊記》中的唐僧的文化原型,就是現實中的唐代高僧三藏法師玄奘,而玄奘法師的確西遊取經。他於貞觀三年隻身前往天竺,歷盡千辛萬苦,經西方諸小國以及印度各地,十七年方告成功。這隻要看一下唐太宗李世民所作的《聖教序》,就可以一目瞭然了:

我僧玄奘法師者,法門之領袖也。……周遊西宇,十有七年。窮歷異邦,詢求正教。……爰自所歷之國天涯,求取之經有數。總將三藏要文,凡六百五十七部。譯布中華,宣揚勝業。到貞觀十九年回到長安,開始翻譯佛經二十年,共得七十四部一千三百餘軸。然而在小說《西遊記》中,卻將唐太宗的《聖教序》作了改動,“十有七年”改成了“十有四年”,“三藏要文,凡六百五十七部”改成了“總得大乘要文凡三十五部,計五千四十八卷”。改動的目的,則是爲了自己的主題服務。道教全真道的經典著作也即是《西遊記》的文化原型的《性命雙修萬神圭旨.大道說》認爲“佛經五千四十八卷”,正合十四年另八天之數。《西遊記》第九十八回雲:

觀世音菩薩合掌啓佛祖道:“弟子當年領金旨向東土尋取經之人,今已成功。共計得一十四年,乃五千零四十日,還少八日,不合藏數。望我世尊早賜聖僧回東轉西,須在八日之內庶完藏數,準弟子繳還金旨。”如來大喜道:“所言甚當,準繳金旨!”即叫八大金剛吩咐道:“汝等快使神威駕送聖僧回東,把真經傳留,即引聖僧西回。須在八日之內,以完一藏之數。勿得遲違!”而十四年依照古人的說法,則是一年360天,14年爲5040天,再加上送經、歸西的8天,共爲5048天,與豬八戒的鈀子、沙和尚的寶杖的5048斤同一數目。一藏之數是5048,三藏便是15144。而這個15144既等於5048×3,又等於15(5×3)加上一個144(48×3)。15是《河圖》、《洛書》所謂的3家各5的和(東三南二,北一西四以及中間五),144是金丹大道3家各3斤的和(金鉛三斤黑,木汞三斤紅,土則三斤黃;老秤一斤爲十六兩,16×3便爲48)。

由此可見,唐僧歷經5048天,取經5048卷,與事實完全不符,而與全真道的教義和修煉方法相關,那麼西遊取經就不是到印度或者天竺去了,而是在形象化地演示人體生命的一個修煉過程。《性命雙修萬神圭旨》中的《普照圖》就把肚腹的中間稱做“西方”、“極樂國”、“西南鄉”、“淨土”、“丹扃”、“真土”、“法王城”、“覆命關”、“元始祖炁”、“天地靈根”等,到西方取經就是去的這裡。所取真經就是“元始祖炁”、“天地靈根”,而根本不是什麼佛教的經籍,所以纔有如魯迅先生所說的“末回有荒唐無稽之經目”(《中國小說史略.明之神魔小說》)。

《西遊記》既然是一部人體生命科學的藝術著作,所以所有的故事都應該是發生在身體之中的。《西遊記》的主題就是取經,去西天取佛經,而佛教的經典在《西遊記》中只有一部《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簡稱《心經》。照《西遊記》的說法,這部經典“乃修真之總經,作佛之門會也”(第十九回烏巢禪師語)。唐僧一行西遊的目的,就是要“修真”、“作佛”,這一切都包含在《心經》之中,所以《西遊記》取的就是《心經》,修的也是《心經》。

魯迅先生認爲《西遊記》的作者不懂佛學,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把《心經》讀成了《多心經》。因爲《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前面的八個字都是梵文的音譯,“摩訶”的意思是偉大,“般若”的意思是智慧,“波羅蜜多”的意思是到彼岸、得解脫,如果把這個“多”字放到了“心經”上,那麼就把“到彼岸”給肢解了,所以是不通。但是,《西遊記》畢竟是小說,要通過創意來表現自己的修心證道的思想,自然不是常情所能夠範圍的。

在第十九回《浮屠山玄奘受〈心經〉》中,明明白白說的是《心經》,可見作者並不是不知道“多”字不應該放在“心經”上,也並非不懂佛學。但烏巢禪師卻對唐僧說道:“我有《多心經》一卷,凡五十四句,共計二百七十字。若遇魔瘴之處,但念此經,自無傷害。”這裡的確把《心經》說成了《多心經》,這雖有所本,如《太平廣記》卷九十二《異僧》六記載玄奘的一段,便雲:

奘乃禮拜勤求,僧口授《多心經》一卷,令奘誦之。……其《多心經》自今誦之。但是,《西遊記》小說卻將《心經》與《多心經》混用,便一定有深意,需要我們的探索了。

佛教的修心就是將多心修成一心,一心修成智慧心,智慧心再變成無心;無心便無掛無礙,就是《心經》所說的:

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且看小說中是怎麼樣表述的:第十九回烏巢禪師說是《多心經》,第二十回玄奘法師則悟徹了《多心經》,寫出了一首偈句,講“法本從心生,還是從心滅”的道理;第三十二回悟空對唐僧說道:“你記得那烏巢和尚的《心經》雲:‘心無掛礙。無掛礙……。’”要唐僧洗盡心上垢,掃除耳邊塵;到了第四十三回,孫悟空又說唐僧忘記了《多心經》,要他祛退六賊;第七十九回孫悟空在比丘國王大殿上將自己的肚腹剖開,骨都都滾出一堆心來,國丈說他是個“多心的和尚”;第八十回說唐僧“明心見性,諷念那《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第八十五回孫行者又說唐僧:“你把烏巢禪師的《多心經》早已忘了。”要他清淨心地;第九十三回,行者又向唐僧說道:“你好是又把烏巢禪師《心經》忘記了也?”三藏道:“《般若心經》是我隨身衣鉢。……怎會忘得!”後來他又對悟能、悟淨說:“悟空解得是無言語文字,乃是真解。”就這樣,唐僧一行由《多心經》修到《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再由《心經》修到《般若心經》,最後解得是無言語文字的《心經》,纔是《西遊記》的真正意義所在。

《西遊記》取經到了西天,有了迦葉與阿難要人事的事情,許多的研究者都認爲這是在諷刺佛教,所以這位作者便有了什麼現實主義大師的桂冠了。其實,這跟諷刺佛教根本就沒有任何的關係,都是讀者自己的一廂情願。因爲作者的出發點是《性命雙修萬神圭旨》的文化原型,所以一切情節都與之有關。到西天取經之時,正好是《性命雙修萬神圭旨》的第五節《乾坤交媾去礦留金》,講東土與西天的交流,東土去西天取經,西天向東土要錢,公平買賣,即使是放在今天社會經濟學的角度來看,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怎麼能夠說是對佛教貪婪的嘲諷呢!

乾坤交媾的表現是:

少頃玉鼎湯溫,金爐火散,黃芽遍地,白雪滿天。夫唱婦隨,龍吟虎嘯。陰戀陽魂,陽抱陰魄。鉛精汞髓,凝結如珠。玉蟾所謂“夫婦老相逢,恩情自留戀”。東西的交流,就是乾坤、陰陽、夫婦、龍虎、黃芽白雪等矛盾之物的和合,也是人體心性與身命的凝結,所以東土取回了經,西天要留下人事。“人事”是人間的俗務和食色、名利的貪婪,把它留在了西天,唐僧一行也就擺脫了“人事”而成就佛道了。

如來佛祖也知道二位尊者向取經僧人索取人事,

只是經不可輕傳,亦不可以空取。向時衆比丘聖僧下山,曾將此經在舍衛國趙長者家與他誦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脫,只討得他三鬥三升米粒黃金回來。我還說他們忒賣賤了,教後代兒孫沒錢使用。你如今空手來取,是以傳了白本。白本者,乃無字真經,倒也是好的。因你那東土衆生愚迷不悟,只可以此傳之耳。由此可見,白手取來的白經,纔是真正的經書。這個說法乃是禪宗“不立文字,見性成佛”的寫照,然而東土之人愚迷,所以只能要那有字的經書,就得拿世間有形的東西去換取。而且所謂的“舍衛”照應着“舍爲”,即無爲無作;說“趙長者”,是已經超凡入聖的長者;“三鬥三升”,照應個《乾卦》的乾是六根陽爻,爲兩個三。東爲《乾》而西爲《坤》,這《乾》、《坤》要交媾,取走《坤卦》的無爲,就得留下《乾卦》的陽金。“賣賤了”是說“黃芽”不夠,“後代兒孫沒錢使用”即是金丹不成。否則,舍衛國裡哪裡有什麼姓趙的人呢?佛教出家斷俗,到處行乞化緣,哪裡有什麼“兒孫”要什麼錢用呢?

《乾坤交媾去礦留金》中說:

鉛思汞,汞思鉛,奪得乾坤造化權。

性命都來兩個字,隱在丹經萬萬篇。金丹大道講鉛汞化合,化合的過程就是性命雙修,鉛汞相思;性命雙修,乾坤相合。這便是丹經萬萬篇所蘊含的宗旨。“權”音諧“錢”,二位尊者要“錢”,就是要得到“造化權”。等到留下紫金鉢孟,然後才讓唐僧一行取走有字真經,就是“去礦留金”。“礦”是礦渣,礦渣去掉,金子便出來了。東土人愚迷,只好取那形同礦渣的有字經,而真正代表了佛教真諦的無字真經卻沒有取回。唐僧留下的鉢盂的“鉢”字,從金從本,便是金丹之本的意思,即是“玄珠”,《乾坤交媾去礦留金》雲:

此際玄珠成象,礦去金存,而一點金液復落於黃庭舊處矣。斯時也,溶溶然如山雲之騰太虛,霏霏然似膏雨之遍原野,淫淫然若春雨之滿澤,液液然像河冰之將釋,百脈衝和而暢乎四體,真個是拍拍滿懷都是春也。《西遊記》則說,唐僧送上紫金鉢盂:

那阿儺接了,但微微而笑。被那些管珍樓的力士、管香積的庖丁、看閣的尊者你抹他臉,我撲他背,彈指的,扭脣的,一個個笑道:‘不羞!不羞!需索取經的人事!’須臾,把臉皮都羞皺了,只是拿着鉢盂不放,伽葉卻纔進閣檢經,一一查與三藏……正是那:

大藏真經滋味甜,如來造就甚精嚴。

須知玄奘登山苦,可笑阿儺卻愛錢。

先次未詳虧古佛,後來真實始安然。

至今得意傳東土,大衆卻將雨露沾。阿儺的微笑,大衆抹、撲他的臉、背、彈指、扭脣的,就照應的是“百脈衝和而暢乎四體”;“把臉皮都羞皺了”,便是“拍拍滿懷都是春”;“大衆卻將雨露沾”照應的是“山雲”、“膏雨”、“春雨”等,說明玄珠成象後的效果。

總之,從《西遊記》的取經故事中看,所有的與佛教有關的情節都是道教全真道化了的,都有着全真道人體生命科學的意義,完全不應該將其附會爲庸俗社會學的諷刺呀、揭露呀之類的。

二、《西遊記》佛教人物

《西遊記》表現的是道教全真道的教義,那麼其中所有的人物,包括佛教的人物,都應該是全真道化了的。

首先,《西遊記》的主人公是唐三藏,雖然唐僧取經一事是相同的,但現實中的三藏法師玄奘與小說中的完全不同。宋志盤的《佛祖統紀.二祖三藏玄奘法師》略雲:

法師玄奘,洛陽陳氏。年十一,誦道《維摩》、《法華》。時道基法師化行長安,師負笈西遊,從受《阿毗曇婆沙雜心論》等。基贊之曰:“予遊講肆多矣,未見少年神悟若此。”武德中,在京師講《雜心論》,以不泥文相,爲世所服。……貞觀二年上表遊天竺,上允之。杖策西征,遠逾蔥嶺,毒風切肌,飛沙塞路。遇溪澗懸絕,則以繩爲樑,梯空而進。及登雪山,壁立千仞,人持四棧,手足更互蓍崖孔中,猿臂而過。張騫、甘延壽所未至也。過沙河逢惡鬼,異類出沒前後,師一心念觀音及《般若心經》,倏然退散。……所歷百三十國,凡如來所化之地,泥洹堅固之林,降魔菩提之樹,迦路崇高之塔,那揭留影之山,皆申禮敬,獲寶象、舍利、貝葉七十五部,耆山方等之教,鹿苑半字之文,馬鳴、龍樹諸所著述十八,異執之宗五部,殊途之致,收羅研究,悉得其文。雖七例八轉之音,三聲六釋之句,無不盡其微妙。既而,祗羅國王賜青象、白馬以助馱載。十九年正月歸長安,留守房玄齡備幢幡、鼓吹、釋部威儀,道俗數萬衆,以寶輦迎師。二月至洛陽,見上於儀鸞殿(時帝行幸洛京),尉勞勤至,問西域事蹟,詔撰《西域記》,山川風俗,前所未聞。詔就弘福寺與沙門道宣、靈綱等,同翻譯二十年。這跟《西遊記》上的描寫幾乎沒有一處是一樣的。這裡的唐僧聰穎非常,智慧過人,意志堅定,用敢無畏。《西遊記》中的唐僧愚癡冥頑,善惡不分,是非顛倒,認賊作親,視親爲仇,可氣可恨,就因爲他所代表的只是人類的後天識神,到處牽纏,貪婪夢想,執迷不悟。“貞觀二年”變成了“貞觀十三年”,是因爲貞觀諧音作了全真道修煉之中的“正觀”,而“十三”正是地支十二之後的又一輪開始,便是“子時一陽生”,正好採取,所以開始取經。取經“凡三十五部,計五千零四十八卷”,照應的是《河圖》、《洛書》的三家各五。

《性命雙修萬神圭旨.普照圖》雲:

三藏之竅,竅中有妙。

妙竅齊觀,是爲普照。唐三藏法師的“三藏”由佛經的經、律、論三藏變成了三個臟腑,即心(肺)、腎(肝)、脾;同上又云:

《普照圖》之上一層者,直指心源性海之竅;中一層者,直指黃中正位之竅;下一層者,直指關元氣海之竅,此謂前三關也。而這“三關”或者“三藏”,正是由孫悟空代表心源性海,所以叫做“心猿”、“金公”、克金者爲火;由豬八戒代表關元氣海,所以叫做“木母”,生木者水,故爲亥豬;由沙和尚代表黃中正位,所以叫做“黃婆”,土黃正色,故指沙爲姓。唐三藏所藏的正好就是三個徒弟所代表的三髒。修行的過程,就是讓這三藏合一,成爲一藏,所以未取經前有佛經三藏三十五部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然而取回的經卷卻只是一藏而爲5048卷。

唐三藏的小名叫做“江流兒”,江中所流乃是水;又名“玄奘”,“玄”爲深黑色,“奘”諧音作“髒”,黑色的臟器就是腎臟,腎臟主水,所以又稱“水髒”。唐僧代表的是腎臟,腎爲先天之本,所以他是三個徒弟的師父;腎臟與八戒代表的腎(肝)相同,所以西天路上唐僧總與八戒同聲同氣。對於唐僧我們決不能夠從現實中去尋找他的影子,因爲他肩負着全真道金丹大道的文化意義,那麼對於其他的佛教人物該怎麼看呢?照樣如此!

研究《西遊記》的學者或者讀者們,對於孫悟空的師父,總覺着是無比的神秘,認爲他是個得道的神仙。其實,那位祖師纔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佛教人物——須菩提祖師。“須菩提”的漢意是覺悟,佛教般若部的經典如《金剛經》等大多都是由於他的發問而說。他是釋迦牟尼佛祖的十大弟子中的“解空第一”,又叫“空生”。但他在《西遊記》中的角色,代表的是心性中的菩提覺性,也就是人們的覺悟心,所以佛教修行首先要發“無上菩提心”。孫悟空從花果山水簾洞的心猿心,拜到了“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菩提祖師,也就是發起“菩提心”,便是佛教祖祖相傳的心心相印。

“靈臺”是心,“方寸”是心,“斜月三星洞”更是心,心山心洞裡的菩提心也就是孫悟空自己一念覺悟之後的狀態。所以老師名爲“解空”,他的弟子也應該是“悟空第一”的孫悟空。你看他的模樣:

大覺金仙沒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

不生不滅三三行,全氣全神萬萬慈。

空寂自然隨變化,真如本性任爲之。

與天同壽莊嚴體,歷劫明心大法師。

這在丹道學上,正是一顆摩尼寶珠——菩提子。正是因爲如此,他才能在爲猴王起名的時候會講什麼“老陰”、“嬰兒”的金丹術語。

比如說觀音菩薩,這是中國最有名的四大菩薩之一,而且隨着淨土宗信仰的傳播與流行,竟然有“家家阿彌陀,戶戶觀世音”的說法。但是,在《西遊記》中也已經失去了他佛教菩薩的本來面目,而成爲肩負着全真道生命意義的文化象徵。他被塑造成了女相,是因爲如來佛爲男相大雄,彷彿天堂上的玉皇大帝與王母娘娘相對,這是道教的世界觀。宗教的修煉都講究觀照,而正是因爲觀世音菩薩有個“觀”字,所以承載了妙觀察智慧的角色。這個“觀”字有二義,一是道教修煉的“內觀起火”,所以凡與觀音菩薩有關的地方,不是起火,就是會行內觀。修煉時專注內視下丹田,會有溫熱如火的感覺和效驗,並且煉出一塊黑鉛來。孫悟空在龍宮所得到的“一段烏鐵”的金箍棒以及後來的黑熊精,便是黑鉛的象徵。

她的“菩薩”稱號中,正好是草頭,可以生起火來;而且她還有個弟子叫做木叉,諧音“木柴”。爲了管理木柴,她兩邊還有專門設立的“善財”童子和龍女。木可以生火,所以觀音會發火,第四十九回《觀音救難現魚籃》中,觀音火氣大發,纔會“火逼金行”,從而收伏金色鯉魚。觀音是智慧之火,火又能夠生土,所以木叉又叫做慧(惠)岸,智慧的彼岸便是智慧之土、淨土、真土。在第二十二回《木叉奉法收悟淨》中,木能克土,所以由木叉去降伏沙悟淨的沙土,並以慧岸之淨土使沙僧的穢土淨化,達到“二土成圭”、“戊己相合”。第六回《觀音赴會問原因  小聖施威降大聖》中,觀音先讓徒弟木叉去放火試探軍情消息,卻因火力不夠而被打敗,然後觀音便舉二郎前來降伏。

悟空爲金猴,這一節的修煉秘要在於火逼金行,肘後飛金晶而上達天宮,所以需要陰火猛烹極煉。楊二郎的楊,部下有梅山六弟,帳前有一千二百草頭神。這楊、梅、草頭都是生火之物,尤其是“草頭”與“菩薩”的草頭一樣,都是引火之物。正是靠着這場大火,才把孫悟空逼上了天宮,放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內去鍛鍊,成就了一塊紫金霜,從而跳出三界外而落於五行中,完成了修煉成仙的階段。至第十六、十七觀音院二回,又是內觀而生起大火,果然煉出了一個代表黑鉛的黑熊精。

二是內觀而生起妙觀察智慧,使多心變爲一心,便能夠戰勝一切私心邪魔。《西遊記》之所以被看成是二流、三流的小說,是因爲許多學者認爲作者在孫悟空鬥不過妖怪的時候,總會請觀音來幫助,還沒有跳出庸俗小說話本的套路。其實,這正是我們讀者自己的無知,並不是作者水平的低劣。觀音的象徵是智慧,只有智慧才能除去一切魔障,而智慧是由內觀而生起的。人類已經適應了外視和執着於外物,卻往往忽視了內觀,忽視了對自我內心世界的探索,所以纔會有煩惱和痛苦。孫悟空一路所降伏的魔障都是我們人類心靈中的一切雜念和魔障,這些魔障必須通過內觀自心而專注一念,生起智慧之火,焚燒煩惱之源;舉起智慧之劍,斬斷痛苦之根。所以,觀音菩薩不是別人,而是悟空自己心中的智慧之心。一念智慧,邪魔立斷。

即使是如此,也有自己心中妙觀察智慧所斬除不了的邪魔。比如第五十八回《二心攪亂大乾坤》中那六耳獼猴所代表的六識之心,爲假心,爲二心,所以與悟空是“同象同音”,一同出生於花果山水簾洞。原因是有真心,就有假心,所以觀音、地藏等都無法辨認。因此,如來佛祖對大衆說道:“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競鬥而來也。”一心也是有心,只要有心,就會有真假之分,所以難以辨別。只有如來佛祖之心,無所從來無所從去,如如不動,所以能夠認識一切真假之心。那麼,這位如來佛祖所代表和象徵的,也就是真如不動的寂滅心了。所以,悟空打來鬥去,無非就是要修成一顆寂滅不二的如來心而已。當年,他在大鬧天宮的時候,就是因爲留戀內院的繁華而不願意“跳出三界外”,要做玉皇大帝,所以必須如來佛祖的寂滅智慧,纔會使他四大皆空,棄殼成仙。

這位如來佛祖正好在宋代被封做了“大覺金仙”,與那位菩提祖師所承擔的角色幾乎一樣。又合了宋代紫陽真人張伯端的《悟真篇》中說的:

釋氏教人修極樂,只緣極樂是金方。大都色相唯茲實,餘二非真謾度量。翁葆光注曰:

極樂淨土在西方,西者金之方。此中唯產金丹,一粒如黍,其重一斤。釋氏餌之,故有丈六金身妙色身相,蓋亦猶金丹而產化也。丈六亦按二八之數,西方即金也。世人莫能曉此。古仙明有歌曰:“借問瞿曇是阿誰?住在西方極樂國。其中二八產金神,丈六金身從此得。若人空此幻化身,親授聖師真軌則。霎時咽罷一黍珠,立化金剛身頃刻。”斯言盡之矣!果然,第七十七回《羣魔欺本性 一體拜真如》中,佛祖親口對悟空和大衆說道:

我在雪山頂上修成丈六金身,早被他(孔雀)也把我吸下肚去。我欲從他便門而出,恐污真身,是我剖開他脊背,跨上靈山。欲傷他命,當被諸佛勸解,傷孔雀如傷我母。故此留他在靈山會上,封他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如來的真身,也就是金液大還丹,所以唐代馬湘的《還丹口訣歌》中說道:

玄微妙訣無多言,只在眼前人不顧。內有金丹十六兩,送在西南坤地上。誰知此物是還贓,只在泥丸宮裡養。……收得赤金方,採得菩提子。運得乾坤風,長壽無生死。孔雀吞了這顆還丹,便被封做佛母,就連他那一母所生的大鵬怪也跟着沾了光,成了佛頭光焰上的護法。這在佛教看來純粹是胡謅的事,但在金丹大道的角度看來,全都是對生命智慧的隱喻和象徵,所以全部都是合理的。

三、《西遊記》佛教境界

《西遊記》所表現的雖然是道教全真道的教義,但全真道中卻包含着儒、釋、道三教以及中華傳統文化的核心精髓。而三教合一,最根本的焦點便在於“心性”二字。儒家要“存心養性”,道家要“修心煉性”,佛家則是“明心見性”。《性命雙修萬神圭旨.大道說》雲:

故三教聖人以性命學開方便門,教人薰修以脫生死。儒家之教,教人順性命以還造化,其道公;禪宗之教,教人幻性命以超大覺,其義高;老氏之教,教人修性命而得長生,其旨切。教雖三分,其道一也。《西遊記》第二回《悟徹菩提真妙理》中,菩提祖師:

說一會道,講一會禪,三家配合本如然。開明一字皈誠理,指引無生了性玄。那麼,《西遊記》到底表現了禪宗的什麼樣的境界呢?

禪宗講究“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要人覺悟,首先在於“明心見性”。孫悟空西遊求法之時,來到祖師洞前,見:

洞門緊閉,靜悄悄杳無人跡。忽回頭,見崖頭立一石碑,約有三丈餘高,八尺餘闊,上有一行十個大字,乃是“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這個說法,就是佛教的“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而彼岸就在此心。而“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十字,則又是中國文字的道家遊戲。“靈臺”是脊柱上的一個穴位,正好對着心臟。《性命雙修萬神圭旨.涵養本源救護命寶》雲:

儒曰“靈臺”,道曰“靈關”,釋曰“靈山”,三教同一法門,總不外此靈明一竅。釋教曰:“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論其所也;玄教曰:“大道根莖識者稀,常人日用孰能知。爲君指出神仙窟,一竅彎彎似月眉。”論其形也。同上《普照圖》中,明明把心臟部位稱做“靈臺”、“靈關”、“靈山”、“方寸”等名稱,且畫一偃月,上掛三星。而元代蕭廷芝的《金丹大成集.天心圖》畫了一個“心”字,東邊一點寫“龍”字,西邊一點寫“虎”字,下邊一彎鉤寫“偃月”,只有上邊一點空白而無字。有四句話雲:

鉤橫偃月,三點臺星。

斗杓斡運,虎嘯龍吟。王重陽有兩句詩云:“莫問龍兒與虎兒,心頭一點是明師。”這一點正合的是心山心洞裡的菩提祖師,也是孫悟空自己心中的覺悟之心。

這一段,便是佛家禪宗所講的“明心”。正是見到了自家的心地,所以這猴頭纔會不慌不忙,“且去跳上松枝梢頭摘松子吃了玩耍”。明明來到這裡是要學仙求道,但到了神仙的洞窟卻不進去,竟然有心思去玩耍,足以說明他已經無心,而無心方能見到真心,所以妙就妙在一個“耍”字上。

進到洞中,祖師要爲他取姓,便是“見性”的過程。依照禪宗的教義,見性便能成佛,所以含糊不得。祖師問道:“你姓什麼?”他回答道:

我無性。人若罵我,我也不惱;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個禮兒就罷了。一生無性。這裡,作者用猴王的憨態將姓名的“姓”變成了佛性的“性”,這就說明這師徒兩個已經石火電光接上機了。祖師再問:“不是這個性。你父母原來姓什麼?”這是欲蓋彌彰,讓猴王找自己父母的性,便是要他見“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父母有姓,即是佛教大乘的“一闡提人皆有佛性”思想,即使是壞人惡棍,都有佛性在其身。只要他們放下屠刀,便可以立地成佛。

猴王說自己沒有父母,祖師問他:“既無父母,想是樹上生的?”樹上生的也有佛性,便是“一切草木,皆有佛性”的命題。禪宗認爲:“青青翠竹,無非法身。鬱郁黃花,皆是般若。”這裡體現的,又比“衆生有性“更進一步,說明了草木含靈都是有佛性的,只要見到這個性,就是可以成就佛身的。

猴王知道自己的出身,所以回答道:

我雖不是樹上生,卻是石里長的。我只記得花果山上有一塊仙石,其年石破,我便生也。這裡所體現的,又前進了一步,唐代湛然和尚有篇《金剛錍》,中雲:

佛性遍在,安棄草木瓦石耶!

是的,佛性既然無處不在,那麼生活存在在宇宙之中的一切,都無不具有佛性。草木既然有佛性,瓦礫石頭怎麼會沒有佛性呢?正如《莊子》中說的“道在屎尿”一樣,這是禪宗對於佛性說的革命。

祖師一聽,心中暗喜,“這等說,卻是個天地生成的”。石頭也是天地生成的,沐浴在佛光性海之中,所以可以成就。這就是“見性”的一步。如何見性呢?讓猴王走走看,祖師要從他的身上給他取個姓,說明佛性在自身,或者說性在本心。如六祖慧能《法寶壇經》雲:“心是地,性是王。”但讓他姓“孫”(孫),則又與道家和儒家的宗旨發生了關係,祖師說道:

子者,兒男也;系者,嬰細也。正合嬰兒之本論。教你姓“孫”罷。這應了孟子所說的:“大人者,常葆其赤子之心者也。”孫子就是赤子;道家則把鉛比作嬰兒,要配奼女而結丹。“孫”也就是道家修煉所講究的“元神”,等到孫悟空回到水簾洞,衆猴說道:“大王是老孫,我們都是二孫、三孫、細孫、小孫——一家孫、一國孫、一窩孫矣!”便是回目說的“斷魔歸本合元神”了。

到了這個地步,猴王才朝上叩頭道:“好!好!好!今日方知姓也。”這就是“見性”。然而,明心見性的境界到底如何呢?《老子》說過:“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禪宗說:“言語道斷,張口必錯。”這種明心見性後的境界,的確是難以講述的。因爲人類的語言總是蹩腳的,有限的,一旦對那種覺悟後的境界加以界說,那種境界也就有了侷限。但是,人類要認識事物,要把握宇宙人生,就一定需要參照物,需要角度,所以不得不用語言進行表白,所以猴王便對師父說道:“既然有姓,再乞賜個名字,卻好呼喚。”就如釋迦牟尼說法,明知道不可說,卻必須去說,所以就借假說真,便立個名目叫做“四大皆空”。能夠覺悟諸法空性,便能成佛。須菩提解悟了“諸法性空”的道理,證得了“第一離欲阿羅漢”,所以又把這個傳統傳給了猴王,喚他做“悟空”。祖師說他的門中有十二字:“廣大智慧,真如性海,穎悟圓覺。”這十二個字都是對於本來佛性的描述。

悟空學藝一段,祖師教他術、流、動、靜的傍門外道之法,他都不學。

祖師聞言,咄的一聲跳下高臺,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這猢猻!這般不學,那般不學,卻待怎麼!”走上前,將悟空頭上打了三下。倒揹着手走入裡面,將中門關了,撇下大衆而去。……原來那猴王已打破盤中之謎,暗暗在心,所以不與衆人爭競,只是忍耐無言。祖師打他三下者,教他三更時分存心;倒揹着手走入裡面,將中門關上者,教他從後門進步,秘處傳他道也。這裡採取的是禪宗接濟學人的當頭“棒喝”,就是讓他覺悟。

《西遊記》的偉大之處,就在於塑造了一個冥頑不靈的石頭,通過不懈的努力,精進而成佛。由“有情有性”進入了“無情有性”,這是對佛性說的最大貢獻。《楞嚴經》將心相分作七十二種,第七十二種即是猿猴相。《西遊記》以此作爲契機,塑造了一個代表心靈的心猿“美猴王”,讓他具有了七十二種變化,也即是心靈的七十二種變相和活動。有心便有意識,即是那心念活動的十萬八千里的斤斗雲,代表着意識的跳躍。照禪宗六祖慧能法師的說法,也是到達西方極樂世界的距離:

若論相說裡數,有十萬八千,即身中十惡八邪。……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去此不遠;若懷不善之心,唸佛往生難得。今勸善知識,先除十惡,即行十萬;後除八邪,乃過八千。念念見性,常行平直,到如彈指,便睹彌陀。便是佛說“隨其心淨,即佛土淨”的意思,也就是一念善即在極樂,一念迷就在苦海。佛性在此身,不離此心覺;悟得此心空,便是聖仙佛。

悟徹菩提、學成變化、意識活動之後,悟空的真心便進入後天,所以會呈弄變化,有變化就會有生死。

禪宗認爲“即心即佛”,所以《西遊記》一行五衆真正成就佛身的就只有一個孫悟空。唐僧成就“旃檀功德佛”,“旃檀”是檀香木,“功德”是供入瞻拜而種福田求功德的。這說明旃檀功德佛不是真正的佛,只是旃檀雕刻而成的一尊木佛,而真正的佛則是孫悟空所證得的“鬥戰勝佛”。孫悟空一路上所戰鬥的,都是自己心靈中的雜念和身體上的慾望,是在清除自身的“十惡八邪”。第十四回《心猿歸正 六賊無蹤》的一開篇,便引用了宋代紫陽真人張伯端的《即心即佛頌》:

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從來皆妄物。

若知無心又無物,便是真如法身佛。

法身佛,沒模樣,一顆圓光含萬象。

非色非空非不空,不來不向不迴向。

無體之體即真體,無相之相即實相。

無異無同無有無,難捨難取難聽望。

內外靈光到處同,一佛國在一沙中。

一粒沙含大千界,一個身心萬法同。

知之須會無心訣,不染不淨爲淨業。

善惡千端無所爲,便是南無釋迦葉。張伯端雖然是道教祖師,但卻參悟佛禪,得大領悟,所以合一三教,提倡全真。

佛教《楞嚴經》雲:“眼、耳、鼻、舌及與身、心爲賊媒,自劫家寶。”謂這六種感覺器官與外界接觸,貪着執迷,引起情志損傷,彷彿是賊一般,將自家的寶貝都盜光了。這六賊又稱六根,與外界色、聲、香、味、觸、法六塵構成對應,從而形成六識,共爲十八界或者十八層地獄。《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雲: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第十四回的回目便是“心猿歸正,六賊無蹤”,謂修道先須收心,收心之後便要拴意,所以孫悟空心猿所代表的元心被套上緊箍歸正之後,那麼代表六種感覺器官的六賊也就沒有蹤影了。

果然,那六個賊的名字叫做:眼看喜、耳聽怒、舌嘗思、鼻嗅愛、身本憂、意見欲,正是眼看色而生喜識、耳聽聲而生怒識、舌嘗味而生思識、身本觸而生憂識、意見法而生欲識。然而,這裡所講的卻是道教的說法,逍遙翁有首詩云:

掃除六賊淨心基,榮辱悲歡事勿追。

專氣致柔窺內景,自然神室產摩尼。要唐僧不受外界的刺激,家寶不再被盜,然後專志於內觀自心,摩尼寶珠就會自然成就。孫悟空打殺六賊,即打的是唐僧的感覺器官,他當然不會高興的。

道教在三教合一的旗幟下,尤其是在心性學的契合點上,特別重視佛教經典,尤其是《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曾被當做全真道的教材。《西遊記》中,“取經”的話題佔了九十三回,但所取的佛經到底是什麼,我們卻不大知道,甚至還出現如魯迅等前輩學者所指出的荒唐無稽的佛經書名。而唯一一部被全文抄錄的佛經,就是《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始終被重視,常常被提起,在第十九回《浮屠山玄奘受心經》中由烏巢禪師隆重地傳給玄奘。

據《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記載:

初,(玄奘)法師在蜀,見一病人身瘡臭穢,衣服破污,愍將向寺,施與衣服飲食之直。病者慚愧,乃授法師此經(《般若心經》),因常誦習。至沙河間,逢諸惡鬼,奇狀異類,繞人前後,雖念觀音不得全去,即誦此經,發聲皆散。在危獲濟,實所憑焉。可見,這部《心經》的確對唐僧取經起過很大的作用。

《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乃是佛教大般若部的核心經典,而《西遊記》作爲道教全真道教義的體現,則將《心經》具體化爲修心之徑路,也即心靈之路的歷程。《般若心經》所講,乃是:

觀自在菩薩(觀音)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五蘊”即是色、受、想、行、識等人類思想意識形成的五個過程。思想過程或者說感受認識世界的主體都是空無的,那麼所感受和觀照到的世界也自然是空無而不實的。認識到這一點,也就不會再去執着了,痛苦災難自然也不會再有了。《性命雙修萬神圭旨.邪正說》雲:

……衆生因配偶有淫慾,因生育有恩愛。有淫慾、恩愛,故有魔障、煩惱。有魔障、煩惱,故有一切苦厄。有一切苦厄,故有生、老、病、死。是以太上蘊好生之德,開度世之門,著經立法,教人返樸還淳。這裡,便將佛教與道教的教義揉和在一了起。《西遊記》一開篇有首詩,開宗明義,最後兩句雲:

欲知造化會元功,須看西遊釋厄傳。小說的又一個名字,就叫做《西遊釋厄傳》,也即是通過西遊而解釋擺脫災難,可見西遊是手段而釋厄是目的。

《心經》又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孫悟空的名字就是要他悟空、悟色,悟出色、空不二的道理,所以取經路上他所經歷的魔難,就是讓他在煩惱與痛苦中領悟色空不二的真理,達到心無掛礙的境界。從佛教的無上本體來說,一切相互對待的事物都是不存在的,他是沒有分別概念的:

……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寂、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取經路上的每一層魔難,都是與唐僧心有牽掛,而孫悟空猿心不寧有關。一旦他心中發火,便是紅孩兒;心中起邪,便是六耳獼猴;心中生念,便有魔難;心中智慧,便是觀音;心中無心,便是如來。

唐僧收心之時,爲了牢拴心猿,便給悟空套了一個“緊箍兒”,而且還有一篇《定心真言》,也叫《緊箍兒咒》。孫悟空心有牽掛,頭上的箍兒永遠不能褪去,所以說只有《緊箍兒咒》而沒有《鬆箍兒咒》,就是因爲箍是自戴,非是人戴;有心有箍,無心無箍。等到了西天,悟空之心不再牽掛,自由自在的時候,摸摸頭上,箍兒自然褪去了。

可見,《西遊記》所有關於佛教的人物、情節、故事等,都是全真道化了的,用來象徵人體生命因素和修煉過程的,都承擔着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使命,所以,《西遊記》是東方傳統文化的自覺載體,決不能夠將其視爲“神魔”或者“兒戲”。

來源:《運城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0年0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