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說公有云的黃金時代已經謝幕?

問題的由頭,源於近幾年國內公有云的實際市場表現:幾乎從2022年開始,中國公有云的市場就處在一個增速放緩的狀態。官方給出的一些表述是:市場正在邁入平穩的發展期。

相比之下,雖然數據統計的口徑存在差別,不過整體看來,全球的雲計算市場仍維持高速的增長,公有云中AWS、Azure這些國外巨頭依然堅挺。也就是說,市場對雲尤其是公有云的需求還是確定的。

在這種情況下,國內的公有云市場近幾年談及很多的話題:一個是降價,另一個是出海。

阿里雲打響降價第一槍後,其他雲廠商也相繼跟進降價。究其原因,無外乎幾點:市場競爭加劇,廠商爭奪份額,國外也是這麼玩的;公有云服務商的規模不斷擴大,其運營成本也在逐漸降低,從而進一步擴大份額,實現規模利潤;再者就是技術進步,成本降低達到普惠的效果。

降價趨勢對於企業和開發者來說,意味着更低的IT成本、更高的靈活性和更多的選擇。當然也不得不承認,這也說明廠商的基礎產品功能的同質化,包括雲主機、對象存儲和各種數據庫,以及各種拖拉拽建站模板,沒什麼額外的突出競爭力了。

出海是玩家尋求的另一條出路,比如阿里雲降價後,那麼降價策略就是它在海外爭奪市場的一種手段。需要注意的是有個前提,阿里雲在國內的降價效果一度不太樂觀,他們也公開承認過這點,所以目光投向海外的同時,還在不斷擴大產品和客戶的降價範圍。

就像阿里雲的公有云事業部總裁劉偉光說的,事實上,現在中國很多企業沒有云計算,沒有使用公有云或者沒有享受到公有云帶來的真正價值,或者把雲作爲服務器資源。言下之意,國內客戶對公有云的買單情況不理想,所以他們想通過降價來激勵企業們紛紛上雲。

但這兩年,公有云增速放緩的同時,還有另一個讓雲廠商緊張的趨勢旁逸:一些企業開始下雲。那麼這背後的考量,又是什麼呢?

01 逃離公有云

關於最早實施"下雲"(CloudExit)的公司的確切身份,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記錄或共識。不過將這件事變成熱點的,馬斯克功不可沒。

2022年馬斯克把Twitter收入囊中並改名X,之後就對這家公司進行了一系列大改革,主要目的是降低公司運營成本,其中"削減雲服務和額外的服務器"是重點動作。

比如,通過關閉薩克拉門託數據中心並重新配置服務器,X公司每年可以節約超過1億美元的成本。此外,優化雲服務使用方式和在本地運行更多工作負載,使X公司的月度雲成本降低了60%。

這個數據打破了很多人的認知。一般來說,上雲的目的就是爲了節省成本,傳統的IT系統需要購買硬件設備、搭建機房、維護網絡等,這些都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

而云計算採用按需付費的模式,企業無需購買和維護自己的服務器和硬件設備,只需要支付實際使用的資源費用。而且雲服務提供商通常會負責系統的維護和升級,企業就無需承擔額外的維護成本;雲計算的高度靈活性和可擴展性,也讓企業可以根據業務需求快速調整資源。

馬斯克的這一操作,讓業界重新審視了雲計算的成本效益。雲計算長期運行的成本可能並不總是如預期的那樣低。不過,業界更注意到的是,X並沒有放棄雲計算,而是採用私有云的形式繼續運轉公司的業務,特別是在數據量巨大、需要頻繁處理和分析的情況下,本地或私有云解決方案可能更具成本效益。

值得一提的是,逃離公有云的不只是馬斯克,幾乎在同一時間,37Signals的聯合創始人David也官宣離開用了多年的AWS和Google Cloud公有云。之所以往後也不再上雲,最重要的理由同樣是太貴:

37signals每年付給了2家公有云的費用超過320萬美元,其中一項30萬用戶的企業級郵件服務Hey,每年生產工作負載的費用高達一百多萬美元。他們得出結論,對於穩定增長的中型企業來說,租用計算機在大多數情況下並不划算。

據瞭解,David估計,下雲後每年至少能節省150美元,本以爲"下雲"會像進入雲端那樣得花好幾年,沒想到只用6個月,最後一個應用就已成功遷回到本地硬件之上。

"上雲的兩大好處,一是在應用程序功能單純,而且流量不大時,可以完全託管給雲服務,對於創業公司很友好;再者是上雲可以應對高度不規則的負載變化,比如突然爆量,或者高低落差比較大的用量,上雲可以彈性解決。"

但37signals上雲多年,已經是一家穩定發展的公司,複雜度沒有因上雲簡化太多,運維團隊的人數反而是逐年增加,"上雲的好處已經不再是37signals的紅利"David說,對比Hey剛推出時,用戶量不到一個月暴增30萬,現在的Hey增長已經趨於穩定。

簡單來說,爲了應對小概率發生的爆量情況而付出龐大的代價,在他看來一點都不成比例,如果過多地依賴專有的託管服務或無服務器方案,一旦賬單開始飆升,就會發現很難逃脫。

但談到下雲最根本的動機,他覺得可以重新思考一家軟件商該用什麼樣的網絡來運行,也就是說,公司需要對自身狀態適應什麼樣的軟件運行環境重新評估。

在公有云環境中,雖然提供了便利性和靈活性,但也存在一些限制和挑戰,如性能、安全性和成本等方面的問題。通過下雲,公司可以更好地掌控其運行環境,選擇更適合其業務需求的網絡架構和基礎設施。

02 別隻因爲炒作而留在雲端

不難發現,具體實踐之後,上雲還是下雲,既取決於企業的發展狀態:大部分國外公司認爲,對於那些處於生命週期早期、支出微不足道或者2年內可能無法繼續經營的企業來說,雲是有用的;當然也取決於不同方案下的開銷對比。

美國知名的科技公司Citrix做了一項研究,有42%的公司已經有了下雲的打算,而被調查的350名IT領導者,有94%在過去三年裡參與下雲的項目。這就意味着,下雲不僅僅是一個概念或趨勢,而是已經在實際操作中得到了廣泛地實施。IT領導者們正在積極響應並推動這一變革,可能是因爲他們看到了下雲對於公司業務的潛在好處。

如果將目光放到國內,這樣的需求同樣存在,在過去至少十多年,上雲都是企業的政治正確,甚至成了衡量一家公司數字化程度的重要標準,但事實上很多人會忽略雲租賃這一模式下,後期滾雪球帶來的成本巨大。

假設一家中型企業在公有云上運行核心業務,隨着業務的發展和擴張,雲資源的使用量也在不斷增加,因爲增長通常是非線性的,因此成本也會以非線性的方式增加。在初始階段,該企業可能每月只需支付約10萬美元的雲服務費用,這包括虛擬機、存儲、數據庫、網絡帶寬等資源的費用。

然而隨着業務的發展,該企業可能需要增加更多的虛擬機來處理工作負載,可能需要成百上千的虛擬機,有更多的存儲空間來保存數據,以及可能需要更高的網絡帶寬來支持更多的用戶訪問。這些資源的使用量增加會導致雲服務費用的增加。

需要注意的是,公有云通常採用訂閱模式,企業必須爲所使用的資源持續付費,那麼即使在不活躍的時間段,只要資源被分配並保留,就需要支付費用。另一方面,將數據從雲服務商的網絡發送到公網的過程中,費用通常基於傳輸的數據量來計算,一些雲服務商可能會對每個GB的出口流量收取幾美分到幾美元不等的費用。

這也是很多企業後期選擇下雲的直接原因。

此外,隨着數據量的增長,數據備份、恢復和歸檔等服務的費用也會增加。同時,爲了保障業務的安全性和合規性,企業可能需要購買額外的安全服務,如數據加密、入侵檢測、身份管理等,這些服務也會增加雲服務的總開銷。

在後期,如果這家企業的業務繼續保持快速增長,公有云服務的開銷會迅速增加。例如,假設虛擬機數量從100臺增加到500臺,每臺虛擬機的月費用爲200美元;存儲需求從1TB增加到10TB,每TB的月費用爲1000美元;網絡帶寬從1Gbps增加到10Gbps,每月的網絡費用爲5萬美元。此外,額外的安全服務如數據加密服務每月1萬美元,入侵檢測服務每月2萬美元等。

把同樣的場景搬到中國,雖然同樣也要考慮費用問題,但事實上國內的中大型企業,尤其是國企、政企單位,這些雲廠商的大客戶,他們更在意的其實是信息的安全和合規問題。

03 公有云的黃金時期已經過去了?

從市場份額上看,公有云的確領先數年:中國信通院數據顯示,2019年,我國雲計算整體市場規模達1334億元,增速38.6%。其中,公有云市場規模達到689億元,相比2018年增長57.6%,市場規模首次超過私有云。

回想一下,五年前,隨着AI、5G、AR等技術的日益成熟,國內誕生了大量的新興IT企業,政策推動下,傳統行業也邁入數字化轉型的快車道。以阿里云爲代表的公有云廠商,成爲中國最大的雲計算廠商,多年蟬聯中國市場第一,帶動了整個公有云市場的快速增長。

那麼時至今日,很多沒成規模的科創公司,並沒有實現持續的發展,其中再小一些的公司,他們並不能夠負擔得起公有云長期的費用,在公有云之外,其需求也有更具性價比的方式滿足替代。

這也是爲什麼會有人認爲,公有云的受衆,只適合那些非常早期或兩年後不復存在的公司,以及那些完全不在乎沉沒成本的公司,流量上大起大落的電商型公司,以及要面對出海合規的公司。

在大型的國企及政企客戶上,公有云在財務報表中被視爲資本支出,而私有云則是固定資產。雖然私有云的攤銷成本可能更高,但在報表上仍然體現爲存量資產,這更符合國企和政企機構對於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需求。

這些企業的領導人員會爲任一可能性的風險感到顧慮,比如,如果雲供應商倒閉或停產,那麼雲軟件也就不復存在了,用這些軟件創造的文檔與數據就被鎖死了,所以他們非常討厭被外部供應商集中式的管理和鎖定。

但一方面,阿里雲、騰訊雲這些由互聯網大廠背書的雲時不時出現宕機等事故;另一方面,公有云的數據不在本地部署,出現事故時權責難以理清,本地部署的雲由自己掌握,更符合監管和安全要求。

所以能夠看到,在近幾年,公有云市場縮水的同時,阿里雲的份額也正在被壓縮,從30%以上,掉到了20%左右,而他丟掉的市場,被華爲雲、天翼雲、移動雲這些更具有特殊意義的公司分食。而在科研、高校、政務、金融這些領域,具備定製化優勢的混合雲和專屬雲對公有云的侵蝕也很直觀。

除了以上,很多原本作爲雲廠商客戶的互聯網及科技公司,現在也不選擇爲別家的公有云買單,比如字節,之前一年要花幾個億用來租公有云,現在不僅每年花幾個億搭機房,還孵化出了一家雲計算公司火山引擎。

以前下雲的時候,David強調,雲服務商總喜歡搞一大堆新概念,比如"按需計算",聽起來很酷,感覺比"租計算機"整整領先了一個世紀,但二者並沒什麼本質區別,只能說是營銷技巧非常高超。

同樣的道理,當前AI火得一塌糊塗,各行各業都在進行AI改造,加AI的概念,但具體改成什麼樣,實際上也沒有想清楚,這裡同樣包括雲計算的廠商。

不過也存在轉機。

AI助理能夠接替傳統的項目管理工具,改變的雖然僅僅是人機的交互形態,但對於David掌管的這些公司,比如basecamp、Hey,他們或許也要完成AI方向的轉型,從而維持當前的穩定水平。那麼是否意味着,爲了應對業務的快速變化,要重新考慮回到上雲作業,以及當下購買的物理服務器和自建機房,會不會在未來成爲負資產。

在國內的AI浪潮下,阿里雲率先提出了"公共雲優先"策略,在他們看來,公有云是AI大模型必須走的一條路,一個大模型動輒需要成千上萬張卡才能訓練出來,推理應用階段也要龐大的算力支撐。所以它天然就需要一個分佈式的計算架構。

加上迎頭趕上的降價潮流,上雲和下雲之間誰更划算,企業在決策的時候可能需要重新去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