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壓頂之際,TikTok創作者開始自救
搬到其他平臺,哪有那麼簡單
撰文 |畢安娣
編輯 |王靖
來源|盒飯財經(ID:daxiongfan)
北京時間3月23日,TikTok CEO周受資走進美國國會大廈2123會議廳,參加名爲“TikTok:國會如何保護美國數據隱私,保護兒童免受網絡傷害”的聽證會。
美國50個州衆議院對周受資發起質詢,他們想達成的也正是TikTok最擔憂的——在美國禁用這款短視頻應用。
擔憂的不僅有直面脣槍舌劍的周受資,還有平臺上的衆多創作者。
就在開庭前一天,20多名TikTok創作者聚集在國會大廈前抗議。膚色、年齡、性別各異的創作者舉着“TikTok助我業務增長”“我的教學/藝術在TikTok上蓬勃發展”等標語,人羣中間坐着一位老人,手裡的標語寫着“留下TikTok”。
這些抗議者的平臺粉絲數總計6000萬,TikTok被禁,他們在其中的創作成果與追隨者都將一同沉沒,隨之而去的,還有一份也許已經穩定的收入。
就在出席聽證會的前三天,周受資表示TikTok的月活月用戶達到1.5億,幾乎是美國人口的一半,這個數據高於2020年公佈的1億。
周受資透露的另一個重要數字是:TikTok上還有500萬個美國企業用戶,其中大部分是中小企業。
根據福布斯網站2021年公佈的TikTok創作者年收入排名,收入前7位的創作者有5位都是00後,平均年收入700萬美元以上。榜首的“攤手哥”Khabane Lame年收入高達1750萬美元。
據Trendpop數據,2022年7月TikTok的百萬粉絲級別的創作者超過千人,粉絲數10萬以上100萬以下的創作者有超過2萬人。百萬粉絲級別在TikTok已屬絕對頭部,2021年的百萬大V比例只有0.24%。
“我不想讓人誤以爲這只是一個App而已,”抗議者之一鄧肯·約瑟夫(Ducan Joseph)表示。他在TikTok上有450萬粉絲,對他來說,TikTok是一個“社會結構”。
另一位在場的跨性別女性則表示,TikTok幫助了邊緣人士發聲。還讓她得以成爲全職創作者,僅2022年就有超過19萬美元的收入。她在TikTok上有50萬餘粉絲。
在各類內容平臺上以及美國主流媒體的採訪中,也可以看到TikTok創作者的身影。他們或憤怒,或悲傷,或焦慮,表達着對事件的關注以及對未來的擔憂。
推動“TikTok被禁”這件事的有太多複雜因素,這是一粒時代的沙。
而當這粒沙落在一些人頭上,就變成了一座大山。在山壓下來之前,他們還有話要說。
在美國,本土科技企業Alphabet、Meta紛紛大力發展克隆TikTok的短視頻產品,Meta旗下Instagram有Reels,Alphabet旗下YouTube有Shorts。可以發佈短視頻的平臺那麼多,換一個不就好了?
但對於創作者來說,另起爐竈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在國會大廈前抗議的創作者之一娜奧米(Naomi Leanage) 在去年底曾接受《內幕》的採訪,談到過她作爲創作者的曲折歷程。
娜奧米自2015年開始在YouTube發展自己的賬號,並做好了打長久戰的準備。她辭去了全職工作,一邊兼職一邊做視頻內容,每年的收入約爲1.8萬美元。
在YouTube耕耘一年後,她的粉絲僅有2.2萬,且已經開始停滯不前,她嘗試了各種策略都效果甚微。事情在2019年發生了變化,在朋友的推薦下,Naomi嘗試在TikTok發佈內容。
讓娜奧米也沒有想到的是,第一條視頻發出去,就獲得了65萬的點擊量。
這讓她備受鼓舞:“我意識到這個App的覆蓋範圍廣得驚人,並決定每天都在這裡更新。”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她的 TikTok 賬號幾個月之內積累了上萬粉絲,到了2022年底這個數字已經突破了50萬。
同一時間,娜奧米在YouTube的粉絲數還沒有突破10萬,總計8.7萬,而在Instagram上僅有1萬粉絲。
根據當時《內幕》的核實,娜奧米的年收入已經突破了19萬美元,每個合作視頻的最低報價6000美元。
不僅娜奧米感受到了平臺之間的區別。在粉絲量和收入快速增長之外,也有創作者指出TikTok的“客戶羣”更精準、社區氛圍更好。
凱莉(Carrie Deming)在紐約擁有一家書店,凱莉告訴《華爾街日報》,她的書店很依賴線上銷售,有時官網銷售額佔比超過90%。
她認爲這是TikTok的功勞。她的書店在TikTok的賬號擁有9.7萬粉絲。在她看來,TikTok很瞭解用戶喜歡什麼,甚至會有粉絲從挪威慕名而來。
她表示, TikTok做到了Facebook和Instagram都做不到的事:幫她找到客戶。
“(TikTok被禁的話)書店不會倒閉,”凱莉坦言,“但支付賬單將變得困難。”
在聽證會之後,凱莉也更新了一則視頻,表示固然是會提前做準備,開始在Instagram上更新內容,但仍然抱有期待,希望能夠保留在TikTok建立的社區:“我很清楚,沒有TikTok,我的書店銷售量不會那麼好。”
另一個做“史萊姆”相關內容的創作者葛麗絲(Grace Williams)在CNBC的電視採訪中表示,現階段同時嘗試其他平臺是痛苦的。
她可以選擇將TikTok的視頻直接下載放在Instagram和YouTube上,這些平臺“不會介意”,但是在算法上更偏好那些使用平臺內拍攝和剪輯工具製作的視頻,這要求她架起不止一臺設備。
另外,她發現不同平臺的社區氛圍有很大的不同。在TikTok可以更放鬆地“做自己”,和粉絲的互動也很熱絡。但是在Instagram上得到的反饋相比而言弱很多,而且需要表現得專業一些。
葛麗絲在TikTok有20萬粉絲,她擁有自己的史萊姆品牌,在TikTok上既會直接宣傳和銷售自己的產品,也會和其他品牌合作進行玩具等產品的評測。她表示,自己有80%的收入都來自於TikTok。
不只是美國本土的衆多創作者在用TikTok謀生。據《中國企業家》報道,在中國供應鏈強大起來、生產物資過剩的背景下,不乏一些中小創業者通過TikTok出海。
其中,又有一些創業者較爲依賴美國市場,TikTok在美被禁,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美國TikTok的用戶與創作者現在經歷的一切,可以從印度TikTok的遭遇窺見一二。
2020年,TikTok在印度被禁。當時TikTok在印度已經擁有2億用戶、120萬創作者,以及數千名本土員工。
在TikTok被禁後,各方科技企業紛涌而上,試圖填補巨大的市場空白。印度的谷歌商店免費榜單前五是清一色的本土短視頻應用,而Meta(彼時還叫Facebook)也迅速將Instagram的功能拓展到印度。
當然不是所有創作者都會因爲一個平臺的消失而“失業”,就像很多人相信的那樣:是金子總會發光。可以稱爲絕對頭部的主播,也許會經歷陣痛,但往往不會夢碎一地。
曾經在TikTok上擁有61萬粉絲的Arman Rathod,在禁令傳出後一度感到恐懼,但將重心放到Instagram上之後一年已經收穫61.8萬粉絲。
從整個市場來說,大部分TikTok用戶與創作者總還是會被其他平臺吸收。在TikTok被禁之後的2020年第二季度,大約21% 的Instagram下載來自印度。到2021年第四季度,這一比例增加到39% 。從全年總數來看,2020年Instagram約有25% 的下載來自印度,到2021年增長到約36% 。
但大部分吸收不代表全部吸收,總有些創作者因反應不夠快、適應不佳等在“搬家”過程中“掉落”。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印度TikTok更像是中國的快手。根據數據情報公司KalaGato曾經的分析,印度的大多數TikTok用戶來自二三線城市,且年齡偏小,大多在18歲~35歲之間。
得益於去中心化的算法機制,以及全豎屏按鍵極少的操作體驗,就算是不懂印尼語或英語的“邊緣人羣”也可以輕鬆上手,遠離大城市的人羣也可以一夜爆紅,走向人生巔峰。TikTok成爲印度“小鎮青年”的造夢機器。
居住在印度西部一個破舊小鎮的Gunjal和Pooja夫婦,曾經依賴於經營小吃攤300美元的微薄收入。在2020年初疫情來襲後開始在TikTok上製作幽默短視頻,短短几個月,兩人共計已經擁有35萬粉絲。
他們的收入增加,從粉絲那裡收到了不少訂單。而且還頻繁被路人認出、要求合影,這讓夫婦倆覺得“贏得了社會尊重”。
TikTok被禁後,他們轉戰Instagram,但曾經在TikTok上擁有15萬粉絲的Pooja在新平臺只吸引了1.9萬人關注。
她認爲,包羅萬象的TikTok被禁之後,用戶和創作者不是被某個App吸收,而是四散在各個擁有不同用戶羣不同調性的平臺中,因此過去的高關注度也不太可能在某一個平臺復現。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家庭主婦發佈自己購買和烹飪肉類的視頻而出名,被當地人稱作“肉小姐”,轉戰Instagram一年後感嘆“似乎人們已經忘記了我”;居住在距離印度電影製作中心孟買380公里以外的男人,藉由TikTok演員夢成真,但這個夢隨TikTok被禁也醒了。
回顧過往,這也許是禁用一款軟件不可避免的“戰損”,但對於掉落在外的創作者本身來說,這是生活的翻天又覆地,被TikTok高高捧起的生活,就此重重摔回了地面。
對於還抱有希望的TikTok創作者來說,平臺的苦苦堅持不失爲一份安慰。
周受資對華盛頓並不陌生。TikTok母公司字節跳動近年來加大了在華盛頓的遊說力度,現在至少僱用了40名遊說者。其中包括至少4名國會前議員。
周受資很清楚平臺龐大的用戶羣和創作者難以輕易說再見,同時也是TikTok手裡最重要的一張牌。
3月20日,TikTok官方賬號發佈了周受資的視頻。視頻中,周受資不僅宣佈了美國1.5億月活、500個企業用戶的數據,說明自己即將參加聽證會,還呼籲人們在評論區留言“告訴美國立法者他們喜愛這款應用程序的原因”。目前,該視頻已經有2160萬次觀看,30萬次點贊。
據The Information,TikTok對聽證會前前往國會大廈抗議的創作者們也予以了支持,支付了其交通與住宿的費用,但沒有支付抗議活動本身的費用。
在場抗議的創作者對這一信息無意隱瞞,有10人左右對《連線》雜誌也透露了同樣的信息。
數據是一回事,但多少數字都不及實實在在的人站在國會大廈前的力度。大山的陰影正投射在他們的頭頂,他們要說:我們都是普通人,TikTok不只是一個唱歌跳舞的軟件,我們在此建立社羣,我們在這裡謀生。
正如人羣中坐着代步車但格外顯眼的肯尼(Kenny Jary),他也許不是“到哪裡都會發光的金子”,適應另一個平臺的調性與算法,對81歲的他來說不會是一件簡單的事。
但他不想在時代的一粒塵中被“掉落”,他希望能像過去那樣,依靠TikTok,爲其他退伍老兵購買代步車。僅此而已。
參考資料:
1、人人都是產品經理:《印度小鎮青年狂想曲,TikTok被禁一年多後怎麼樣了 》
2、36氪:《TikTok周受資舌戰國會山:中國科技公司的一場遠征丨深氪lite》
3、中國企業家雜誌:《作夜,TikTok在美經歷生死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