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論廣場》被歷史綁架的人(衣冠城)

(圖/摘自蔡詩萍臉書)

在許多古典樂迷心中,德國指揮家福特萬格勒是20世紀最偉大的指揮家(沒有之一)。由於他與納粹的關係,戰後受到去納粹化的審查,有2、3年的時間被限制演出。1954年67歲的他就抑鬱以終。他未能活到立體聲錄音的時代,樂迷只能從數量有限且劣質的錄音中去感受他那充滿酒神戴奧尼索斯精神的詮釋美學,成爲樂迷在聆賞音樂中的一大憾事。

福特萬格勒的父母都是文化人,父親是考古學家,母親則是畫家,自小家中充滿藝術氛圍。他出道甚早,20歲就開始指揮生涯,陸續指揮過德奧各大知名樂團。36歲就接掌柏林愛樂交響樂團成爲這個全世界最知名樂團的掌門人,他可說是德國音樂的象徵,德國文化之子。

1920年代的威瑪時期,德國文化來到前所未有的巔峰,人才輩出,在音樂界也是如此。偉大的作曲家、指揮家與演奏家多如過江之鯽。但是1933年希特勒上臺後,許多猶太裔音樂家紛紛出逃,德國音樂圈發生劇變,這時福特萬格勒的重要性更被突出且染上了政治的色彩。號稱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就把福特萬格勒奉爲德國文化的燈塔。

1933年納粹二把手當時的國會議長戈林還任命福氏成爲上議院的成員,雖然國會不久就被解散,這個官方身分成了他一生中如影隨形的政治污點,從此被視作納粹分子。1933年底,戈培爾成立了「 帝國音樂協會」,將德國所有的音樂活動納入他的控制之下。會長是理查史特勞斯,福氏爲副會長。史特勞斯於1935年被迫辭職,因爲蓋世太保截獲了他寫給他的編劇猶太裔作家史帝芬褚威格的信件,信中抨擊了納粹的反猶主義。可見福氏的處境也十分艱難。1936年紐約愛樂交響樂團的指揮托斯卡尼尼邀請他赴美,但當時紐約輿論已經見容不了他。何況他也不擅於社交和募款,這些美國指揮必須做的日常工作。

福特萬格勒雖然被納粹重用,但即使在希特勒出席的音樂會上,他也拒絕向他行禮。我們也找不到他有反猶的言行,甚至他還盡力保護猶太音樂家。但是他畢竟是留下了繼續爲希特勒、爲納粹指揮貝多芬、布拉姆斯、華格納的污點。他成了納粹文化宣傳的明星。或許可以指責福氏具有漢娜鄂蘭所謂的「平庸之惡」,又或許他像普羅高菲夫迴歸蘇聯,認爲只有在自己的土地才能延續自己的文化血脈。無倫從外在與內心,在某個意義上他是被歷史綁架的人。

其實「綁架」重要的文化名人或資產,並非罕見。許多政權爲了證明自己的正當性,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外傳蔣中正當持堅持帶走3人,分別是孔子第77代的嫡長孫孔德成、張天師張道陵第63代傳人張恩溥以及藏傳佛教四大活佛之一的第7世活佛章嘉呼圖克圖。這3人分別代表中國文化中儒釋道三大傳統。

從上述福特萬格勒的例子,我們可以看出評價或定位一個人不應只看他一時的作爲與身分,而是要從他的時代和他的一生來理解這個人。不是說歷史中不該有是非,人們對他的作爲不應該承擔責任,而是歷史不能只剩下簡單的善惡審判,承認歷史與人性的複雜性,我們纔會對歷史有深刻的理解與省思。

最近228受難家屬要求臺北市蔣萬安市長道歉,我不知道蔣市長要以什麼身分道歉。除了他是臺北市民投票選舉產生的市長,我不知道他能代表誰,他的先人?如果他現在不是市長,他會被要求爲他的先人道歉嗎?他能代表國民政府、國民黨、還是外省族羣?誰授權給他這樣的代表性。做爲一個人,我們多少都被歷史所綁架,甚至我們也常會用歷史去綁架他人。如果不瞭解這點,誰來道歉,再多的道歉也都一樣。

(作者爲退休大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