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考克羅國安儒將立下的典範

和平飯店內至今還陳設1998年辜汪會談時的歷史照片。（王爵暐攝）

在參觀花蓮慈濟精舍後，1998年初的一個陰天午後，我有幸和來臺訪問的美國前國安顧問史考克羅（Brent Scowcroft）將軍一行，一起吃堅果、喝啤酒，享受東臺灣的寧靜。對於一個年輕外交官而言，能與書寫冷戰歷史的人物，一同見證另一個即將開啓的兩岸歷史，何其有幸。

史考克羅將軍8月6日辭世，享壽95歲，其同僚舊部、政策專家、名師大儒所撰寫悼念文之多，反映出他所展現的典範與尊榮。

趁着美國大學春季班尚未開學，在駐美代表處政治組服務的我，1998年初循例籌組並陪同「美國學者訪華團」來臺。訪問拜會期間，突然接獲外交部通知，任務結束後暫不返回駐地，待進部方被告知，有美國重要訪團將至，我奉命繼續陪同。

史將軍參與的來臺訪團，由甫卸任柯林頓總統的國防部長裴利（William Perry）領隊。該訪團鑑於1996年臺海飛彈危機所顯露兩岸爆發軍事衝突並非絕無可能，乃研議「預防性國防」（preventive defense）概念，試圖緩解並促成兩岸復談。

1998年初該團在訪問北京後，從江澤民建議前往杭州與汪道涵會晤，隨即轉來臺灣，拜會陸委會張京育主委、外交部胡志強部長、行政院蕭萬長院長，並晉見連戰副總統及李登輝總統，忠實傳達大陸方面願意恢復對話的訊息。當時我國政府亦早有準備，在該團逐級往上的拜會中，口徑一致表達復談之立場。經過後續縝密規畫，從而有海基會辜振甫董事長率團於1998年10月訪問上海拜訪汪道涵的「辜汪會晤」，並轉往北京面見江澤民。那也是當時隨團的蔡英文女士唯一的一次訪問大陸經驗。

從我親身見證的歷程看來，素與鄧小平交流並獲北京信賴的史考克羅將軍，應算是臺海飛彈危機後促成兩岸恢復對話的重要角色之一。

美國唯一兩度出任福特總統與老布希總統國家安全顧問的史將軍，不像許多4星上將的戰功彪炳；因墜機受傷無法繼續飛行夢的他，修得國際關係碩士與博士，持續在軍中發展並在國安會服務時，受到季辛吉的青睞栽培，倘非爲了出任國安顧問，因而依規定退役，應不會只做到三星中將。

史將軍講話輕聲富磁性，誠懇對話並具有說服力。他最被人稱道且懷念的是幾近完美的拿捏國家安全顧問的兩種角色：調和鼎鼐，匯合各部會不同意見，從不以個人偏好，敦促或壓抑政策意見；同時又能做爲總統的信賴知己，在困難的局勢中，言所當言並給予總統真心的建議。

史將軍從國安副顧問的位子，接替季辛吉出任國安顧問，之後交接給布里辛斯基，親歷美中關係正常化的整個歷程；而他最大的成就，則是展現於再度出任國安顧問，伴隨老布希總統處理美蘇冷戰結束，以及波斯灣戰爭，將美國推至世界唯一超級強權的巔峰。

老布希總統1989年接續雷根出任總統，隨即遭逢德國柏林圍牆倒塌，中國大陸天安門事件。雖然柯林頓總統在競選期間，指責老布希總統曾派遣史將軍，在天安門事件後前往大陸，與「北京的屠夫」把酒言歡，事後證明老布希穩住鄧小平以及美中關係，有其道理。

爲了競選連任並顧及共和黨德州傳統大票倉，老布希總統繞越《八一七公報》逐年減少對臺軍售的論述，決定售臺150架F-16A/B戰機，也維繫我國空軍戰力於不墜。爲了平息大陸的強烈反應，老布希也是派史將軍向中共駐美大使朱啓禎解釋。

伊拉克總統海珊在1990年突然侵略鄰邦科威特時，性情溫和的史將軍贊同發動波斯灣戰爭，依循「獲聯合國授權、多國盟軍參與、明確軍事目標、絕對優勢兵力」原則，完成協助科威特復國，但堅決反對美軍乘勝追擊，推翻海珊政權。12年後，他依然投書報紙，力諫小布希總統不要發動伊拉克戰爭，如今回顧長達10餘年、幾乎拖垮美國霸權地位的中東戰事，當有不少菁英後悔當時未聽進史將軍的忠告。

哲人日已遠，典範在夙昔。史考克羅將軍歷任重要軍文官職，盡力超越黨派，從不捲入政爭，以對國家之忠誠爲行事決策基準，當爲後輩效法。（作者爲淡江大學戰略研究所副教授、戰略暨兵棋研究協會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