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誓死不在大陸上使用降落傘──黑貓中隊陳懷生（莊秉漢）

蔣中正總統在士林官邸接見黑貓中隊陳懷生（圖片來源：國史館／文：莊秉漢）

陳懷生，原名陳懷，蔣中正贈名「懷生」，他是第一位穿越中國大陸「鐵幕」立功的U2「黑貓中隊」高空偵察機飛行員，由於U2機身沒有武裝，「每一次起飛都可能永別，每一次落地都必須感謝上蒼」，但他從未視國家賦予的特種任務爲畏途，冒險犯難蒐集冷戰時期機密情報，最終不幸遭共軍飛彈襲擊殞落，他卻不使用降落傘苟活，人機共死不屈於敵，可以說是暗夜高空發出榮耀光芒的孤勇者。

民國50年代，中共試圖發展核子武器及長程導彈技術，在早年還沒有先進人造衛星、無人機的年代裡，美國對共產中國內部情報極度缺乏，於是美國尋求中華民國政府協助，華美雙方敲定合作「快刀計劃」，由美方提供「U-2高空偵察機」，我方提供飛行員及基地，靠着中華民國優秀飛行員駕駛U-2偵察機「出生入死」穿越大陸鐵幕7萬呎空域，透過高空拍攝照片解析，美國得以一窺中共地面軍事部屬的廬山真面目，獲得極爲重要的情報照片。

U-2是美國洛克希德公司所生產的高空偵察機，機身外型類似滑翔機，輕薄展翅猶如侏儸紀時期的「翼龍」，可以翱翔在幾乎接近外太空的七萬呎高空，而一般戰鬥機僅能升限四萬呎，研製U-2偵察機的目的，就是爲了避開戰鬥機的糾纏，躲開地面飛彈的攻擊，它巡航速度每小時775公里，由於機體本身纖細，只能承受正負2個G以內的力量，和一般戰鬥機可以承受9個G以上力量差異相當大，操作過快或過慢，飛行角度過大都可能會解體，最重要的是U-2只有前後各一輪落地，比起一般飛機可以3輪落地方式，降落難度更高，被號稱航空史上最難操縱的飛機之一。

U-2偵察機沒有自動駕駛，在高空的安定性極差，爲了減輕機身重量，加長飛行時數，早期還沒有設計座椅彈射跳傘設備，飛行員在接近宇宙的邊界，攝氏-35度的大氣低冷壓力下，必須穿上有如太空人般的壓力衣，飛行員出任務回來總是汗流浹背，如果不穿，體內血液將急速膨脹，導致血管爆裂當場斃命，偵察任務一趟長達8、9小時，只能用一套導尿皮管排尿，至於要上「大號」，沒有解決方式，完全不好受，最重要的是每一趟出勤，壓力之大，過程分秒緊張，必須飛行經驗豐富，性格比較穩定者來擔任，因此，當年能獲選爲U-2飛行員都是中華民國空軍菁英中的菁英。

陳懷生穿着有如太空人般的壓力衣，長途八至九小時飛行中渾身不舒服，但卻是高空保命的必備用具。（圖文：莊秉漢）

陳懷生（民國17年－51年9月9日），福建閩候縣人，是中華民國空軍送往美國接受U-2高空偵察飛行訓練的第一批菁英，他小時候看到日寇侵陷，敵機四處濫炸，13歲懷抱振翅長空之志，考入在四川灌縣的空軍幼校第二期就讀，成爲空軍預備人才，民國37年2月，進入空軍官校第28期學習飛行，後因大陸局勢逆轉，追隨學校遷至臺灣。在空官求學期間奮力向學，晨兢夕厲自修英文力求上進，殫精飛航訓練，民國39年11月，他以空官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在畢業典禮上更代表同期畢業生，接受蔣中正總統頒授畢業證書及《辭海》字典，其後歷任飛行官、作戰官、分隊長、作戰長等職位，當選過第六、七、八等3屆國軍克難英雄。

民國48年，第一批赴美受訓的飛行官共有6位，在幾個月的訓練裡，實際完訓的只有5位，分別是楊世駒、王太佑、華錫鈞、郗耀華和陳懷生，而許仲揆後轉飛F-100，他們有高度接受能力，超越平常人的膽識與機智，幾經嚴格考驗，才能成爲U-2飛機合格駕駛員，民國50年2月基於華美保密需要，決定借用空軍第6大隊第35偵查中隊番號，對外宣稱「空軍氣象偵查研究組」作爲掩護，在空軍桃園基地秘密成立。

陳懷生赴美受訓回國後加入第35中隊，他認爲該中隊擔負特種任務要有一個紀念價值的隊名，他看到機棚內的U-2偵察機外觀全身漆黑，沒有任何識別標誌，他親自以「黑貓」標誌設計隊徽，因爲黑貓身性靈敏和出入無常，帶點神秘，符合U-2偵察拂曉出擊任務特殊性，尤其黑貓有一雙金色發亮的大眼睛，代表射出銳利光芒的高空偵察攝影機，貓耳朵代表敏銳的感應器，貓須代表偵測天線，長脖子下尖端代表視鏡方向，紅色襯底象徵着被中共赤化的鐵幕。第35中隊的隊員對於陳懷生以「黑貓」設計發想一致贊同。就這樣，U-2偵察機尾翼塗上「黑貓」標誌，大夥還特別訂製左胸繡有黑貓隊徽的飛行夾克，中華民國空軍「黑貓中隊」正式成軍。

中華民國空軍第三十五中隊隊徽，「黑貓」象徵U-2行動，拂曉而出，天黑而返。（圖文：莊秉漢）

民國51年1月13日，對陳懷生來說是歷史性的一天，那天偏偏是黑色星期五，華美雙方高層下達對陳懷生執行黑貓中隊第一次任務命令，這是我國飛行員首度駕駛U-2機深入中國大陸鐵幕，陳懷生獨自駕駛偵察機，一飛出去就是一個人安安靜靜，越往天上飛去天穹越是黑暗，在圓弧線的地球球體邊緣，7萬呎的蕭瑟高空不可能有另一架飛機出現，在那沒有衛星定位的年代，對飛行員航程路徑是相當大的考驗，陳懷生成功拍下「雙城子」飛彈試驗場一處，和武功機場駐TU-16型轟炸機等珍貴情報偵搜照片，往返總航程超過3320哩，飛行時數長達8個小時又40分鐘，打破中華民國空軍飛高和飛遠的紀錄。

這趟任務，知情的軍方人士不超過10人，桃園空軍基地全面淨空，屏息守候陳懷生平安歸來，當他駕駛U-2機滑輪平穩落在機場跑道時，比預定飛行計劃僅僅延遲了40秒，完成了往返臺灣與新疆之間不着陸飛行壯舉，當時擔任國安會副秘書長蔣經國親自在跑道上迎接陳懷生返航，替他的英勇無懼感到驕傲與高興，經國先生笑着對陳懷生說：「今後我再也不相信13日和星期五是不吉祥的日子了。」陳懷生篤定的回答經國先生說：「是福是禍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同年1月15日，陳懷生獲得蔣中正總統召見，在他出最後一次任務的前幾天，陳懷生寫信給蔣中正，希望總統能在上次士林官邸合影照片簽名。隔天，蔣中正再次召見陳懷生，當他在照片上親筆簽名時，詢問他本名「陳懷」之外，有沒有另外取別號，陳懷回答沒有，蔣決定在「陳懷」字後加了「生」字，蔣中正告訴陳懷，以後可用「懷生」爲別號，用意勸慰陳懷要「懷抱生還信念，平安回來」，還囑咐「你飛行以前，不要忘了（帶）降落傘才行。」陳懷當場回答總統，他不會帶降落傘，也絕不在大陸上使用降落傘，因爲他效忠國家，不願被俘，只求人機同死，不願苟且偷生。

黑貓中隊給中共心理上帶來莫大壓力，9月9日，天微亮的6點，剛晉升中校未滿2個月的陳懷生，這是他所執行的第4次秘密偵察任務，他自福建平潭上空開始穿幕，經福州，沿鷹夏鐵路向江西飛去，共軍注意到陳懷生的高空行動，在江西南昌、鷹潭周圍部署3個飛彈營，並派出米格戰機下方盤旋，虎視眈眈窺伺攔截，陳懷生嗅出共軍所佈下的天羅地網，他飛臨南昌以東70公里馬上掉頭往北飛，避開了中共埋伏第二營火網陣地，殊料U-2飛越過鄱陽湖、九江、進入河北省境內後，或許是爲了節省油料，抑或製造捉摸不定，陳懷生又突然折回往南飛，飛向江西南昌，這次正好步入中共設下的死亡陷阱，南昌附近的向塘陣地3枚蘇聯制薩姆2式飛彈發射升空，陳懷生沒有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他座機不幸遭飛彈碎片擊中機身，他擊中當下沒有選擇使用降落傘，人機一體自高空失控墜地，視死如歸傷重殉國，時年34歲，成爲黑貓中隊第一位殞落的飛行員。

U-2高空偵察機自臺灣飛中國大陸出特種任務時，機身漆有青天白日國徽。（圖文：莊秉漢）

經國先生在桃園空軍基地檢視黑貓中隊在中國大陸偵查所拍攝的空拍照片。（圖文：莊秉漢）

政府爲表達最深沉的悼念，特追晉陳懷生爲空軍上校，以慰英靈，入祀國民革命忠烈祠，永受國人景仰追思。救國團金山青年中心設立「懷生廳」，臺北空軍子弟學校更名「懷生國小」，都是軫念其爲國捐軀。

主導「快刀計劃」的經國先生平時對陳懷生相當關心，都會以老大哥的口吻對他說：「孩子，這架飛機不好飛，要特別當心」，儘管美國一再誇口保證，U-2偵察機飛的夠高，根本沒有戰鬥機和飛彈能夠構成威脅，但是陳懷生的犧牲殉國，讓經國先生痛心難過，一度向美方要求停止「快刀計劃」，他不願再看到優秀飛行員血染長空。經國先生在陳懷生殉國一週年發表悼文〈看不見，可是你依舊存在〉，文章中強調：「即使你死了，我不願悲傷。死神不能永久地把我們隔開……看不見，可是依舊存在。」

陳懷生一生沒有結婚，因爲他知道黑貓中隊所執行是神秘而且危險的任務，每一次起飛都可能永別，他曾說「我不願意拖累心儀的女孩子，寧願不娶，不願意製造孤兒寡婦，我要把全心投入凌雲報國之志。」也因爲陳懷生在臺灣沒有家人，他每個月薪資有90%捐給弱勢團體和生病需要照顧的人，每次出任務時，都還不忘拜託同事幫忙接濟照顧者和買藥。

全世界有近千人飛過U-2高空偵察機，除了美國是原製造地之外，唯一接受過飛行訓練的只有中華民國和英國飛行員，但是英國飛行員從未有膽識真正實際執行任務，值得一提的是，從民國50年到61年，黑貓中隊總共完成122次高空偵測中國大陸的任務，共有28位中華民國飛行員加入黑貓中隊，也不幸殞落了10位優秀飛官，還有2位飛行員跳傘後遭中共俘虜監禁，長達20餘年後才獲釋。黑貓中隊執行特種任務期間成果豐碩，偵查到共軍第二次核彈試爆，以及遍及中國大陸30餘省的工業、軍事、交通等目標部署和發展。

陳懷生駕駛U-2高空偵察機逼近宇宙的邊界，生死的邊緣，明知道特種任務的危險，從沒有懷疑過對凌雲御風的執着，永遠不變的是對效忠中華民國的忠勇無畏。雖然他成仁取義已走過60個年頭，但他用生命打開中國大陸天窗，穿透無聲之牆，迄今仍歷歷在目，向高空孤勇者致敬。

（作者爲臉書「我的抗戰」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