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仍保留軍籍的101歲空軍上尉:朱安琪(莊秉漢)
朱安琪時任空軍上尉(翻攝網路圖片;莊秉漢提供)
朱安琪,出生於美國加州奧克蘭市的第二代華僑,那年他17歲,在兵燹烽起的抗戰之秋,他與一批批來自美國的華裔青年,爲中華民國興亡而涕淚滂沱,他們懷抱滿腔熱血,不辭萬里回國投身救亡圖存,朱安琪克服語言扞格,以及生活適應與飛行訓練,從空軍官校十一期畢業,在保衛國土領空的戰鬥中,奮翅效命鐵翼鷹揚,締造許多可歌可泣的輝煌戰績。
朱安琪的父親朱忠存先生是廣東臺山人,朱父在北京大學畢業後,決定接受美國舊金山漢福德市(Hanford)中華學校的邀請,擔任該校首任校長,負責華文教育興學工作,自此,他父親遠渡重洋來到異域美國,並在舊金山組織家庭,民國12年,生下了長子朱安琪。那個年代,僑居美國工作打拚的華人,對於自己的根──「中華民國」不敢遺忘,朱安琪的父親隨時提醒他,不論出生在哪裡,不要忘記自己的祖國,不能忘本滅源,朱安琪小時候,每天除了接受美式正規教育以外,都會額外上3小時的中文課程,他8歲那年,日寇發動「九一八事變」侵佔中國東北,噩耗傳至舊金山,他記得他被父親帶上,跟着旅居美國的華僑一起走上街頭遊行抗議,號召募資捐款聲援中華民國抗日,朱父以行動要讓小小年紀的朱安琪知道,雖然他們僑居美國,但是每位海外遊子都應心懷故鄉,都有責任去解救國家於危難。
舊金山有一所中華航空學校,是旅美華僑爲了響應國父孫中山先生的「航空救國」理念所成立,目的是培育僑界航空青年人才,以利返國效力中華民國空軍,中央航空委員會還特派林文奎中尉來美指導,朱安琪的父親被延攬擔任該校教務長,朱父不僅負責航空學校的招生和內外事務,還身體力行參加航空班學習,他以50小時飛行時數成爲該校第一屆畢業生,當時9歲的朱安琪被帶到機場觀摩,他看着父親駕駛教練機翱翔天際,也油然萌生凌雲飛行之志。
他16歲那年,在父親的鼓勵下,朱安琪決心報考中華航空學校第三期,不過,入學資格規定必須年滿18歲,在父母親的應允下,他填寫報名表單時虛報年齡,偷偷把歲數提高兩歲,朱安琪知道這樣做非常不應該,但是那時候心裡覺得日寇犯境國難當前,只盼能早日回國參戰,就在全美各埠有志報考的華僑青年中,他脫穎而出考取舊金山航校,正式接受飛行科的訓練,當時抗戰進入第二年,每一位受訓學員也和朱安琪一樣懷抱滿腔熱血,渴望結訓後返回祖國投入抗戰救國宏願,民國28年5月,在第三期28位接受飛行初級訓練學員中,包含朱安琪在內有16位合格畢業,他們相繼搭船不辭千里回國請纓,不過,朱安琪本身因爲還差一個月餘才能高中畢業,所以暫時留在美國。
朱安琪曾說過,他父親是一位非常愛國的人,身爲長子的他,受到父親非常大的期許和影響,完成高中學業後,17歲的他,毫不猶豫地告訴父母親要即刻回到祖國,因爲「中華民國急需空軍」,母親余文芝女士聽了當下掉下眼淚,畢竟朱安琪是媽媽懷胎十月的心頭肉,回去空戰救國,不一定能活着再回來,朱安琪安慰母親說:「如果犧牲我們這一輩,能換取下一代國家的和平,我願意義無反顧回到中華民國參戰救國。」
舊金山僑界知道朱安琪要回國參戰,紛紛主動幫他籌措遠洋輪的船票,和泛美航空公司的機票錢,當年一張單程的飛機票需要1千多美金,換算成現在的金額超過2萬美金,那時,一般華僑每個月工資僅有4、50元,儘管收入微薄,但是僑胞身在海外,卻仍心繫中華民國,只要華埠有志青年投身國軍,僑界都慷慨捐輸資助他們返國,共赴國難,朱安琪就在僑胞的協助下,民國28年6月中旬,他踏上返國征途,與父母親道別,朱安琪心裡明白此次他離開後,恐怕在戰鬥中九死一生,雙親縱有萬分不捨與難過,他早已沒想過要活着回來,他堅信,只要他毫不畏懼犧牲,一定能給日寇一記沉重的打擊,父母親將來會以他爲榮。就這樣,朱安琪從舊金山市輪船碼頭揮別家人,5天寂寞航程至檀香山,轉搭飛機到香港後,由於廣州已遭日軍封鎖,他只能走海路從越南海防市進入,再搭火車抵達雲南昆明,正式踏上抗日救國行列。
民國28年7月朱安琪於昆明空軍官校第十一期報到,在校園內精神堡壘照相留念。(圖/國防部發言人臉書)
民國28年7月底,朱安琪和27位由美國回到國內從軍的飛行員們,來到了當時空軍官校的所在地雲南昆明,先接受高級飛行訓練,這羣美國華僑青年是靠着父執輩的資助,或是僑胞的捐輸,才能離家萬里路,跋山涉水來到從未踏上過的土地,他們對祖國相當陌生,當他們看到官校校園內精神堡壘上的幾個字:「我們的身體飛機與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功盡!」對這羣從美國遠離戰火洗禮長大的孩子來說相當震撼,原本他們可以在美國過着安逸的生活,但是他們不忍心祖國正面臨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戰爭,回國效命別無選擇,據資料統計,抗戰期間有多達200多位像朱安琪一樣的華僑青年熱血投入空軍戰鬥,他們都是美國僑界先後創辦的8所航空學校所培育出來初階飛行員,以陳納德將軍的第十四航空隊服役者來說,除了華裔飛行員,還有投入通訊、醫療、汽車運輸、汽車交通、後勤等地勤服役的華僑青年合計有1千多位,他們前仆後繼奔向中華民國。
中央航空委員會對於這羣遠渡重洋來到雲南昆明的華裔青年寄予重望,朱安琪和15位學員在教官的親自帶飛考覈下通過,正式編入空軍官校第十一期,另有5人經驗不足,改進入第十二期,其餘7人未能錄取,只能黯然返回美國。在飛行訓練期間,美國華裔青年的成長背景,朱安琪從小受到中文教育都是廣東話,國語反而一句也聽不懂,甚至有些學員英語說得比國語好,導致語言多了一些扞格,生活環境也不容易適應,再加上飛行課程的艱澀嚴格,朱安琪回憶起官校的艱苦情況不言可喻,但是大夥都是咬着牙,相互砥礪學習度過一道道難關,經過一年多的官校訓練後,民國30年2月10日,朱安琪於空軍官校驅逐組畢業,那年他19歲,成爲最年輕的中華民國空軍飛行員。
抗戰初期,中華民國空軍獨立捍衛領空抗戰,與日本優勢戰機鏖戰,創造「八一四空戰大捷」等光榮戰績,但是我戰機耗損太快,空軍曾一度進入極低潮期,導致朱安琪等官校新一期畢業飛行員沒有戰機可供駕駛,只能先赴四川成都見習半年,由於蘇俄以貸款方式對我國提供飛機補充,航委會指派朱安琪、張鬆仰、樑鬆寧等到新疆接收蘇制I-16戰機,蘇俄驅逐機和我空軍原使用機型不同,所以朱安琪等飛官須留在伊寧接受相當時間的訓練,隔年秋天,朱安琪編入蘭州的五大隊二十九中隊,他開始大展身手正式對日空中戰鬥。
朱安琪奉令駕駛蘇俄制I-16驅逐機第一次出任務,那天,他熱血澎湃,感受國家賦予他雙肩上的重擔,他對自己立誓,唯有一飛沖天,竭盡心力戰鬥雲霄,才能不辜負父親對他救國的期望,和自己萬里從軍的初衷,當朱安琪穿過雲層對着日軍的地面部隊進行攻擊掃射,他看見敵陣地一片火海,朱安琪激動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他想到當初舊金山僑界慷慨捐款幫他買昂貴的船票、機票,捐款者很多都是洗碗工、洗衣工人,捐輸的是一點一點賺來的辛苦工資,因爲華僑想念家鄉,思念祖國,他們雖身居海外寄人籬下,但是無不希望爲中華民國盡己綿薄之力,如今,朱安琪終於成爲筧橋雄鷹,操作戰機駕駛杆對抗日敵打了一場勝戰,等於是替太平洋東岸的僑胞們爭了一口氣。
後來,太平洋戰爭爆發,華、美空軍進入並肩作戰時期,中華民國獲得美國製飛機和美式飛行員訓練,一架一架的新式飛機從印度經「駝峰航線」飛抵昆明,朱安琪等年輕一批優秀的飛行軍官被遴選接收美製P-40新飛機,他改編至重慶白市驛的第四大隊第二十三中隊,遙想「空軍戰神」高志航曾任第四大隊大隊長,大隊有「以少勝多、以寡敵衆」的光榮傳統,朱安琪不禁以身爲第四大隊隊員感到驕傲,他永遠記得第一次接手P-40飛機時,他僅僅飛熟3個小時,便執行支援民國33年夏天的中原會戰,他在清晨由西安起飛,飛往洛陽實施遊擊任務,轟炸日軍基地,以牽制日軍航空兵力,策應同盟國在太平洋的作戰,爲了攻擊能多帶一些彈藥,朱安琪只加夠往返的低門檻油量,以減輕飛機航程負擔,使得每次航行都分秒必爭,不容半點纏鬥迂迴閃失。有一次,他的戰機在低空掠過日軍佔領區,不幸被敵人坦克砲火擊中,頓時機艙煙霧瀰漫、碎片亂飛,幸好P-40飛機後座是鋼板,他以高超的駕駛技術飛往陝西安康緊急降落,降落後發現機身多處彈孔,幸運地與死神擦肩而過。而整個抗戰過程中,朱安琪的許多隊友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他看盡戰友們起飛昇空,歸來時竟成永訣。
第四大隊二十三中隊飛行員與P-40戰鬥機合影。(圖/許劍虹提供)
民國34年年初,朱安琪的第四大隊又換裝當時最先進的P-51野馬式戰鬥機,5月30日那天,已晉升爲第二十三中隊分隊長的他,奉命到南京出任務,12架P-51戰機,從湖北施恩出發,鐵翼長途奔襲南京,在8千呎高空搜索,途中發現4架日機升空,他們駕駛的野馬式戰機從穹蒼天際俯衝而下,日軍在抗戰後期早就是強弩之末,根本無力還擊,他們空中殲滅敵機凱旋而歸,朱安琪內心無比激動與驕傲,因爲他知道抗戰勝利已經看到曙光,果然,同年8月15日,日本帝國宣佈向同盟國無條件投降。
抗戰時期,朱安琪執行了72次以上任務,參加過常德會戰、中原會戰、衡陽保衛戰、豫西鄂北戰役、湘西戰役等重要戰役,在轟炸和掃射地面日軍的戰鬥中,他每每銜命疾馳、出夷入險,多次往返後歸來,飛機總是傷痕累累。朱安琪曾說過:「筧橋畢業上戰場,學員的生命便開始倒數計時,能活過60天就算長壽,犧牲時的平均年齡不到25歲,我們的空軍英雄們早已將生死視之於度外了」。
民國36年中共全面叛亂,第二十三中隊分隊長朱安琪承命戡亂任務,他在一次支援石家莊守軍戰鬥中,不幸被共軍地面高射炮擊中,在迫降時遭到共軍俘虜,中共發現朱安琪的背景爲華僑飛行員時,便利誘要給他高官厚祿,希望朱安琪「投共」作爲宣傳工具,但是他不爲所動,執意效忠中華民國空軍,經過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的營救斡旋,終將「美籍華裔」的朱安琪釋放。無奈,大陸山河變色,朱安琪的父親催促他返回美國,於是他向空軍總部提出退役申請,由於兵馬倥傯時局動盪,當時總司令周至柔將軍體恤朱安琪的情形,暫時以「免職留籍」方式處理,表明朱安琪仍然保留着中華民國空軍上尉的軍籍,未來隨時都可以再回到筧橋空軍大家庭。
朱安琪回到美國,他沒有忘記他在中華民國空軍服役7年的青春歲月,永遠記得他17歲進入空軍官校,是空軍一直照顧他,把他帶大、成長茁壯,儘管離開國內,他在美國號召組織「僑美中華民國空軍同學會」,擔任會長40多年,每年與筧橋校友聚首。民國88年10月,朱安琪還接受柯林頓總統的邀請,在白宮接見了包括他在內的與美軍一起參加過二戰的華裔老兵,表彰他們對世界和平作出的貢獻。民國104年7月,朱安琪以93歲高齡特別返回國內出席紀念抗戰勝利70週年活動,他身體硬朗的回到空軍司令部演講,中氣十足分享抗戰經歷,勉勵新一代空軍健兒傳承忠勇軍風,捍衛領空安全。
朱安琪教官與P-40戰機模型合影。(圖/許劍虹提供)
民國104年7月,中華民國空軍邀請朱安琪回到空軍司令部演講,期勉空軍健兒傳承筧橋精神。(圖/國防部發言人臉書)
今年的4月7日,是朱安琪上尉的101歲壽辰。76年前,他拿到的空軍離職證明書上,清楚地寫着「免職留籍」,所以他迄今仍擁有我空軍軍籍,可以說是中華民國最資深的「101歲上尉」,他見證了僑胞愛國救國的感人情操,謹以本文,感謝朱安琪上尉對中華民國的付出與貢獻,祝福他健康平安,安享晚年燦爛餘暉。
(作者爲臉書「我的抗戰」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