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專業畢業20年,我明白人生沒有上帝視角

作者 | 陳倚

編輯 | 蘇煒

題圖 |《大考》

你知道當下最熱門的專業嗎?

又到一年報考季,“專業”依舊是那道糾結的選擇題。

時間的潮水一浪接一浪,“熱門專業”總是位於潮頭之上。從數理化到文史哲,從建築學到金融學,當人們真正想要追逐潮流的時候才發現,個體的熱情、家庭的選擇、羣體的判斷,在面對巨大的變化時,似乎總要慢上半拍。

(圖/unsplash)

熱門專業某種程度上成爲一種風向標,“考得好不如報得好”的說法深入人心。但在專業和行業的週期中,“熱”和“冷”之間的轉換也常在一念之間,折射着社會的變遷。

選擇熱門專業等於更順利的人生?我們找到四位不同年代的“熱門專業”畢業生,通過講述他們的求學和職業經歷,重新審視人生成功的標準。

“我不想重複父母養羊的故事”

W 2004年本科畢業 計算機專業,輔修國際貿易 從事國際貿易相關工作

一九九幾年,我初三,突然就開竅了。

想明白了我爲了什麼學習,要去哪裡——我要離開農村,去發達城市,“我不想重複父母養羊的故事”。

我家在農村,父母見識少,唯一的想法是讓我把書讀好,不要像他們一樣困在農活裡,收入微薄。

(圖/《大考》)

當時,鄰居家有臺黑白電視。我在電視上看到城裡有自來水,我們農村喝的是小河裡的水;人家家裡有電話,我們沒有。那時候我跟父母去城裡賣白菜,纔看到電視上的自來水和電話。

終於在2000年,我成了全村第二個大學生。填報志願的時候,我的思路非常清晰:結合成績,先選城市,再根據城市情況選擇學校和專業。因爲成績達不到重本線,家裡也不能資助我在一線城市買房,所以我沒有報考一線城市的大學。

畢業後我沒有進入互聯網,而是選擇做生產管理工作。剛畢業工資850塊,我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心都涼了。

工作4年後,年收入慢慢達到10萬。後來爲了賺錢,我又改行做國際貿易。那時候幾乎所有行業都有紅利期。我始終覺得:風口第一,能力第二,資源第三。

現在,我也不後悔沒進互聯網,因爲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

(圖/《最好的我們》)

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非常重要,在我看來倒不用拘泥於專業是否對口,因爲絕大部分人畢業後從事的工作和本專業都不對口。我現在想,大學可以選擇能寬領域就業的專業,這樣畢業後的就業選擇就寬一些。

從始至終我都清楚自己要什麼。我一直在規劃好的軌道上,全力以赴地實現自己的目標。

我現在的煩惱是,本來計劃50歲退休,現在提早了,半退休了。之前忙碌慣了,突然閒下來,找不到同齡人玩。

“悲觀者永遠正確,

樂觀者才能進步”

我2015年高考的時候,中國股市接近5000點,金融、會計相關專業成了報考大熱門。我在電視上看到金融專業畢業生的收入很高。

作爲內陸省份的“小鎮做題家”,我的高考排名還不錯,全省前三四百名,能讓我夠得着金融這棵大樹上的葉子。

第一份工作的辦公地點。(圖/受訪者提供)

我一開始想當職業經理人,一步一步升上去。本科畢業後,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大企業做財務,年薪70萬。2020年,那個時候我已經賺了點錢。某天我在網上看到一個案例,有人在2013、2014年左右加入一家年輕的知名互聯網公司,幾年之後就實現了財務自由。

我的財富觀突然被顛覆了,心想與其按部就班地升職,不如加入一個處於飛速上升期的公司。

第一份工作幹了兩年,積累到了人生第一筆財富,太累了,所以我辭職了。

第二份工作是在互聯網大廠。但很快,我就對大廠“祛魅”了。所謂大廠,就是把一個大的項目拆成很細的執行板塊,每個人只負責其中一小塊,有點像螺絲釘。

第一份工作,在深圳的辦公樓。(圖/受訪者提供)

第二份工作之後,我又換了一家互聯網公司做商業分析師,但也很清楚互聯網對我來說只是短暫停留的地方,一定不是我的職業生涯的最終目標,我想做從0到1的事情。

對於現在的狀態,可以說我沒辦法從任何工作中獲得快樂,也沒什麼期待,工資成了工作帶來的主要價值。

目前,互聯網的整體增長在放緩,個人的發展空間比較小,我的同學抱怨其晉升速度和上限,遠不如5年前或者10年前加入的人。

辦公樓內部。(圖/受訪者提供)

很多大學生有路徑依賴,沒有想過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麼樣子,所以就模仿別人的路徑。

作爲家境普通的人,我習慣了在人生每一個節點小心謹慎地計算,凡事總希望得到一個最優解,併爲此做了很多努力和準備,這個過程比較消耗精力,有時會感到疲憊,不過長遠來看,我對未來還是樂觀的。

其實,如果完全不考慮賺錢,我最想做的是數學、物理方面的學術研究。

“我沒有上帝視角”

Simon

2009年,中南大學電子信息工程本科畢業

2010年,香港科技大學通信工程碩士畢業

通信行業工作14年,目前待業中

我是理科生,但我文科比理科還好。

選理科,說白了,是因爲學理容易就業。高中不分文理的時候,我都是前三名。一分文理,我就原形畢露了——每門課都考不了高分,但每門課的分數都很平均。

2005年高考,我考了600多分,報了電子信息工程。本科快畢業時,香港的大學來開宣講會,我就申請了去香港讀通信工程。

電子信息工程有三個方向:一個是微電子方向,一個是計算機方向(我的室友選擇了這個專業),而我去了第三個方向——通信方向。

2010年碩士畢業時,我有個同學在杭州一家全球知名的通信外企工作。他建議我投簡歷,我就稀裡糊塗去了杭州,人生軌跡就此改變了。

杭州的研發中心。(圖/受訪者提供)

我在system testing specialist(系統測試專家)崗位,一做就是14年。其實在我剛入職的時候,曾經熱門的通信行業已經是夕陽產業了,但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我沒有上帝視角,站在歷史變化的潮流中是看不清楚的。

如果把通信行業比作高速公路,那麼互聯網相當於物流。必須先有路纔有物流。當這些路全部修好了,修路的需求就相對減少了。

我選擇了“修路”,我的同學選擇了“物流”,他抓住了互聯網這個風口,現在在某個科技公司做CTO。我們曾經同一個寢室,同一個起點,他現在甩我幾條街,我都不好意思跟他講話了。

如果當時我知道2010年到2020年這10年是互聯網黃金時期,我肯定選計算機專業,現在說不定也是年薪百萬的精英了。

窗外風景,錢塘江邊,遠處羣山腳下是西湖。(圖/受訪者提供)

我的人生履歷一目瞭然:湖北咸寧長大,長沙讀大學,香港讀碩士,畢業去杭州,在一家公司幹了14年。工資不高,但基本夠用,朝九晚六,雙休,一般不加班,業餘時間充足。

然而,這種舒服的日子在兩個月前結束了。

我被裁了,其實之前已經有預感。出於行業原因,我所在的測試部門被大量裁撤,很不幸,我在裁員名單上。拿了幾十萬賠償,加上工作多年的積蓄,足夠躺好一陣子了。

有點可惜的是,我年輕時沒有靜下心深耕一個領域,沒有讓自己成爲不可替代的專家型人才。如果回到過去,我會希望自己不要滿足於當個小螺絲釘,要上竄下跳,尋找機會,到處折騰。太安穩,太安逸,溫水煮得人都麻木了。

“人生需要一個重心”

祁十一

2009年本科畢業

復旦大學新聞系

自由職業8年

2005年,我從四川綿陽坐綠皮火車去上海,硬座坐了30多個小時。

那是我第一次去上海,沒想到一下車,就遇到了小偷。我感覺有人在碰我的揹包,立馬轉過身,小偷扭頭就跑了。其實,一個學生,身上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除了對未來的滿心期待。

我畢業那一年是2009年,金融危機的第二年。說實話,我沒有太多實感,找不到工作在當時看來挺少見、挺匪夷所思的。

當時,我們新聞專業的同學去互聯網的很少,主要是去“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他們在上海有一個特別明顯的偏好,就是隻要名校學生,然後通過筆面試來審覈是否符合要求,有實習經歷也會加分。

本科畢業後,我先工作了3個月,然後就裸辭了,準備過“間隔年”。身邊已經工作的同學震驚也羨慕,因爲他們正處於剛工作的焦慮階段。

大學剛畢業,gap year,在青藏線上。(圖/受訪者提供)

那一年,我以上海爲起點,走了差不多整個中國南部。剛開始,我在廈門的一家青旅當了三個月的前臺,接待客人,迎來送往,接打電話,1200塊一個月,包吃住。接觸到各種各樣的人,挺有意思的。

再一路往西,到了拉薩,我看到一家咖啡館門口掛了服務員的招聘信息,就走進去直接問。就這樣,又做了3個月服務員。

在拉薩。(圖/受訪者提供)

2010年,“間隔年”結束,我去了北京一家很大的財經媒體,趕上了紙媒最後的繁榮。

大概是2013年,大家的注意力從紙質載體逐漸轉移到了屏幕上,我也在那時離職了,和幾個朋友創業,做文娛/影視文化類的公衆號。同樣需要聯繫採訪、寫稿,工作甚至比我在傳統媒體行業更累。

2016年,我又離開了新媒體,去了大理。我是一個完全遵從自己意願和個性的人,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一般都能做成。人生活在社會中,有些觀念會像無形的繩索一樣綁着你,尤其是做出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的選擇時。只要想清楚了,那就自己把繩索一根一根地剪掉。

在大理生活了四年。(圖/受訪者提供)

如果一個人沒有重心,那整個人生就是被推着走的。但凡被動地做出選擇或進入某一個狀態,無論是找工作還是做其他事,結果往往都不太好。

要想找到人生的重心,多嘗試總歸是好的。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名均爲化名)

校對:黃金週

運營:小野

排版:魏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