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璐:淺論孫子兵法在體系對抗策略構建的結構化應用
摘要:策略生成的對抗性是作戰體系構建的重要需求,孫子兵法所蘊含的體系思維、對抗思維、辯證思維,能夠爲形成體系對抗策略、主動創造複雜性提供重要的理論指導。本文嘗試以結構化解讀孫子兵法爲起點,通過凝練流程化的構建體系對抗策略生成方式,構造形敵塑勢對抗策略生成過程,提出了“確認(Confirming)—升維(Dimension Expanding)—優勢(Contributing)—構造(Constructing)”的生成邏輯和運用流程,強調了在主客、攻防、時空、意圖等多個維度確認對手,主動升維創造複雜性、構造奇,以奇正的相互關係創造新的行動方向和體系能力,並以高端戰爭爲背景,運用提出的“CDCC”流程,結合新時代的運用需求,提出新域攻勢拒止概念構想,能夠爲構建體系對抗策略提供有益參考。
關鍵詞:《孫子兵法》 體系對抗 奇正轉換 新域新質
文章出處:《孫子兵法研究》2024年第6期
作者簡介:聶璐,中國航天科技創新研究院研究員。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大力發展新域新質作戰力量,統籌加強傳統作戰力量建設”,爲聯合作戰體系的發展指明瞭方向。在可能長期存在的大國競爭環境中,爲和平穩定發展主動創造有利的安全環境,逐步塑造新的世界秩序和安全格局,從體系和策略層面借鑑古人智慧認識戰爭、理解對抗活動運行規律,或許能夠不囿於唯技術論,以更高的層級、更長的時間尺度看待對抗和戰爭,從而發揮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特別是從對抗角度發掘技術創新和應用潛力,主動創造相對優勢和複雜性,對體系對抗策略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本文嘗試通過結構化視角理解孫子兵法對對抗性體系構建的指導作用,重點以奇正的轉換機制作爲新域新質力量建設的借鑑參考,形敵塑勢,爲對抗性體系構建提供方法基礎。
一、孫子兵法的結構化解讀
從結構化視角解讀孫子兵法是構建對抗體系、使其具有可操作性的重要手段。《孫子兵法》對科學方法的使用,在中國古代學人中十分罕見,在中國甚至全世界都是最早提倡對社會現象採取科學分析方法的,書中包括若干量化評估的觀念以及對自然法則的引用。在中國古代思想領域中,孫子是一位孤獨的先驅者。孫子尤其強調類似科學方法所重視的客觀的、邏輯的和有系統的現象分析方法,爲形成具有邊界和通用性的一般流程提供了重要基礎,主要體現在體系思維、辯證思維和創造思維。
(一)孫子兵法的結構化思維特點
在技術至上盛行的時代,對抗思維對裝備研究和作戰研究的價值尤其珍貴,也是孫子留給後世的重要財富,其中蘊含了對抗行爲的第一性原理,“以利動之,以卒待之”“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值得高度重視的是,對抗活動並非在既有規則下的競賽,而是要破壞規則、利用新的要素創造新的、有利於我且不利於敵的新規則、新環境。博伊德的代表作《衝突的類型》正是受奇正思想啓發,注意到了形敵(shape)的作用,意在塑造敵人對世界的理解,從而操縱其制定計劃和行動,實現“指揮敵人”。在其提出的“OODA”循環中,制勝關鍵是“進入對手OODA環作戰”,利用人的主觀能動性,塑造和利用戰爭的不確定性和混沌性,使己方改變態勢的速度快於對手理解態勢的速度,從而使己方的“OODA”循環的運轉比對手的更快,爲對手帶來恐慌和錯覺,實現打擊的突然性。
體系思維以及系統工程方法是近代以來複雜系統研究的重要範疇。以作戰活動分解要素和關聯關係分析爲主要手段的流程方法已經成爲體系設計和分析的重要的工具。體系(system of system)一詞最早來源於地理經濟學家布萊恩·貝利(Berry J. L. Brian)在1964年關於城市系統的論文,儘管體系與體系工程尚未形成統一和廣泛認可的概念定義,但其主要特徵則表現爲構件系統運行的獨立性、分佈性、涌現行爲、演化過程,以及歸屬性、互聯性、異構性等。孫子作戰活動的籌劃到具體展開,都滲透着體系思維,戰略要素要全面掌握“道、天、地、將、法”五個要素,具體還要從七個方面(“七計”)細緻分析,選拔評價將領要從“智、信、仁、勇、嚴”五個方面分析,判斷勝負的條件也形成了五條具體的準則。
辯證思維是孫子兵法區別於其他軍事著作的重要特徵,其中反覆提到了優勢劣勢、主動被動的相互轉化和對立統一,全篇貫穿了陰陽、寒暑、遠近、險易、廣狹、死生、利害、全破、衆寡、奇正、虛實、分合、亂治、怯勇、強弱、主客等相互影響和相互轉化的要素。特別可貴的是,提出了類似“亂生於治,怯生於勇,弱生於強”這樣能夠變被動爲主動的辯證思維,爲將勇毅、愛兵如子固然可貴,但必死可殺,必生可虜,忿速可侮,廉潔可辱,愛民可煩,常規的優點達到極致,都有可能轉化爲授人以柄的弱點。在戰爭進程和戰爭手段走向智能化的今天,思考取勝之道,特別需要關注機器與人之間的辯證關係:機器加速了對戰場信息的處理速度,但作戰活動空間的特殊性決定其是一種無限外延問題,信息優勢仍然面臨着技術邊界和規則邊界,片面強調快可能會形成新的弱點,爲慢就是快、弱就是強創造了可能性。
創造思維是孫子在作戰運用中的重要閃光點,先勝而後求戰,主動創造奇、運用奇,致人而不致於人,在實現從“勝可知”向“勝可爲”的轉變過程中,人的主動性、創造力是尋求新的變量和制勝之道的根源。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在技術快速迭代進步的時代,創造力或者想象力,作爲裝備發展的指導作用尤爲明顯。《唐太宗李衛公問對》豐富了孫子兵法奇正思想的內涵,提出瞭如何運用正兵和奇兵,如在政治手段和軍事行動、正面進攻和用計鋪謀、主攻方向和機動方向、守備部隊和迂迴突擊之間構成了奇和正的轉換關係。古人在討論戰爭中所謂的“奇”,儘管包含了天氣、民意、地理等要素,但受限於科技水平,相比較而言,其可用的物理要素非常有限。當今在電磁、網絡、地理空間,人類可以創造、存在、行動的範圍急劇擴大,主動謀劃在具有重要戰略和軍事價值的領域開展技術攻關, 就可能在新的領域、新的存在空間、新的運用模式方面,達成人爲創造“奇”的可能,這是技術賦予了創造“奇”的條件, 也將“奇”的內涵更加物化了。
(二)孫子兵法的結構化思維再解讀
研究、運用孫子兵法的文獻,粗略可以分爲三種:一種是考據派,試圖以考古的方法和思維追求字句精準;另一種是演繹派,發揮引申,現學現用;第三種是實證派,以古今戰例解釋兵法,總結、驗證規律,但也可能存在倖存者偏差。還有一種是結構化思維帶來的流程化工具,從孫子兵法中提煉對抗手段和影響作戰的關鍵要素。博伊德從奇正思想出發,認爲“奇”的目的是讓對手難以判斷、難以認識,從而陷入決策困境,進而發展出了著名的“OODA”循環,具有重要的借鑑意義,這種凝練可操作流程的思維方式是重新發掘典籍的一把鑰匙。
本文嘗試借鑑奇正思想,提出一種構建體系對抗策略的流程,以此作爲設計對抗體系和作戰概念的參考,可以總結爲“CDCC”(Confirming,Dimension Expanding, Contributing, Constructing),即“確認—升維—優勢—構造”。“確認”是將戰爭形態、戰略意圖、技術運用等多方面分解爲相互獨立的要素,在各個維度上確認敵人;“升維”是分析敵我優勢後,主動升維,尋求任務空間的擴大,擴展新的可以行動的空間;“優勢”是在新的維度構造作戰優勢,選擇一種可以主動形成“奇”的技術路線或進攻路線;“構造”是綜合原有維度和技術手段,結合敵我態勢和威脅,靈活運用原有手段和新的作戰要素,改變、塑造敵人的行爲模式,在體系層面獲取主動權。
具體展開看,確認是一種拆解和變換,將各種因素分佈在相互獨立的不同維度上,類似線性空間的一組基,可以是作戰想定中的敵我意圖,或者作戰時間、空間的相對關係,不僅是知戰之地、知戰之日,更可以在各個維度上定量分析敵我之間的差距和特點,從而做到勝可知。
升維是在建立分析對抗優劣勢的框架後,先爲不可勝,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創造性地提出技術創新途徑和突破後的運用可能性,在火力、機動、信息等不同方面,從新的維度形成相對差異,而且還可以用一個維度的優勢彌補另一個維度的劣勢,攻其所不守。
新的維度意味着技術門檻和裝備編成的變化,優勢的內涵是將技術優勢轉換爲行動優勢,強調作戰活動的動態性,利用新技術主動構造的“勢”可以迂迴調動敵人。以控制系統爲例,升維以後的輸出是奇,反饋形成的是勢,對系統狀態空間的擴展產生了新的運用模式,不只是奇與正的相互轉化,更多的是帶來了高維繫統的複雜性。
構造是從勝可知到勝可爲的最終轉變,主動通過技術創新構造奇,創造新的運用空間,極大地擴容了奇正之變的內涵,以新的“勢”創造新的“形”,由點到面構建虛實、塑造對手,類似從動力學到運動學的變化,迫使敵人的行爲方式發生改變,顧此失彼。
二、“CDCC”升維形敵的運用案例
在充分研究對手、認知環境的情況下,主動去構造奇、運用勢,通過制定戰略和技術手段形敵制勝,在戰略、體系和技術層面都有重要的應用範例。特別是對於奇的物理屬性,在技術賦能的條件下,爲“CDCC”的具體應用提供了諸多途徑。
(一)戰略層面的應用
抵消戰略是美國冷戰後成功實施的技術升維措施,作爲美國保持軍事優勢所採取的重要戰略方針,抵消戰略經歷了幾十年的發展和驗證,被事實證明了有效性,其核心是依靠技術創新抵消對手的軍事能力,尤其是數量優勢。第一次抵消戰略是美國以核武器技術優勢抵消蘇聯常規軍力的數量優勢,捨棄常規戰爭數量對抗的遏制思路,以核威懾有效抵消蘇聯龐大的常規力量。第二次抵消戰略是美國以信息技術和精確打擊能力抵消華約常規武器的數量優勢,在覈平衡逐步讓常規戰爭重新走向對抗前臺時,利用電磁和信息領域的技術進步,成功抵消了對手在火力和機動方面的優勢。空地一體戰是針對蘇聯的軍事理論研究的重要成果,在海灣戰爭中得到了驗證,精確制導武器深刻改變了戰爭形態。與之類似的是,美國以常規力量(星球大戰計劃)的擴展成功創造了新的優勢,“那些最有效地從人類活動的一個領域轉入另一個領域的民族,總能獲得巨大的戰略利益”。面對蘇攻美守的戰略核力量相對劣勢,美國建立空間武器系統以應付戰略核武器攻擊。“高邊疆”戰略搶先發展新型太空地緣戰略,迫使對手不得不跟隨美轉向新領域對抗。蘇聯也隨之陷入了資源投入的泥潭,成爲其崩潰的重要因素。從其成果看,星球大戰計劃不僅成功塑造了對手,還構建了整個防禦體系的雛形,其諸多遺產爲後來的可重複使用火箭、導彈防禦體系、空間攻防裝備提供了重要的技術基礎。
(二)體系層面的應用
冷戰時期的大規模海上對峙具有顯著的體系對抗特徵,蘇聯通過1973、1979年在地中海的兩次大規模海上對峙,迫使西方勢力回退,取得了地中海的部分制海權,並且佔據了中東局勢的優勢地位。1973年,蘇軍以近戰火力優勢,向對方航母進行了抵近、飛越、偵察,使美軍無法發揮遠程作戰的優勢。1979年,蘇聯軍艦再次以美國航母爲實體目標,進行了反航母軍事演習,引起了美國海軍的巨大震撼,美軍開始着重發展打擊蘇聯水面艦艇的反艦戰術。蘇聯則着重解決發現、識別和跟蹤航母的問題。20世紀60年代,蘇聯以圖-16RM電子偵察機和圖-95RT遠程雷達搜索飛機爲主體,構建了“成功-1”(MRSC-1 Uspekh)海上監控系統,但隨着美軍航母裝備F-14戰鬥機和AIM-54遠程空空導彈後,圖-16RM和圖-95RT不僅無法接近航母,更難以覆蓋蘇聯海軍的活動海域。蘇聯沒有走盲目跟隨發展的老路,而是主動升維,開發了“神話”(MKRC Legenda)天基海洋監控系統,由US-A(A爲Active,主動)雷達偵察衛星和US-P(P爲Passive,被動)電子偵察衛星組成星座,可在全球海域發現、跟蹤航母編隊。其中,前者運行軌道較低,創新採用了核動力維持軌道高度,但這兩種衛星壽命不長,戰時需要補網發射,以確保對預設海戰場的數據刷新率。天基支援力量爲蘇聯反航母作戰體系提供了重要支撐,其獲取的航母座標不僅可以通過數據鏈傳輸到蘇軍的轟炸機羣、潛艇羣和水面艦艇羣,還可以爲遠程反艦導彈提供中繼制導。蘇聯沒有完全效仿美軍的航母戰鬥羣發展路徑,創新地採用新的技術途徑,跨域集成空、天、海、潛各域的偵察能力與進攻火力,構成了對美軍航母編隊的立體跨域圍攻態勢。蘇式反航母作戰體系的建設思路,對海軍這種依託大量投入的兵種建設和作戰體系構建具有重要的借鑑價值。
(三)技術層面的應用
1945年,範內瓦·布什(Vannevar Bush) 等在《科學:無盡的前沿》剖析了科學技術對國家經濟、安全的重要性,並強調了政府在支持科學研究方面的重要角色,爲長期發展策略提供了重要參考。隨着與蘇聯競爭的加劇,美國成立了NASA和DARPA,促進資源整合,系統性地培育高風險高回報的技術。20世紀60年代,地面防空系統開始走向實戰,制空權的天平開始向防禦一方傾斜,美軍在越戰中只能採用擊潰防空系統關鍵節點的方法,攻守之間的平衡勢必將作戰活動引入數量之爭,在機動性能和速度難以提供新的升維通道的情況下,向電磁領域擴展,爲獲取新的優勢提供了重要途徑。DARPA成功研製了“Have Blue”隱身驗證機,爲後來的諸多隱身飛機提供了重要基礎。其主動將傳統戰鬥機在空間域的機動、速度、火力能力升維到電磁域,不僅爲飛機提供了新的設計變量,更創造了新的對抗空間和生存空間,戰鬥機的生存法則也從能量機動轉變爲信息機動,從“CDCC”的流程看,隱身技術是飛行器在三維空間運動之外的升維措施,形成了低可探測度的全新優勢。而在構造環節,新一代戰鬥機也綜合考慮了機動、打擊、隱身等諸多要素的均衡。
三、新時代背景下的應用設想
在新一輪抵消戰略和高端戰爭的宏觀背景下,如何從體系角度構建對抗策略、凝練新域新質作戰力量的戰略價值和實施路徑,是時代賦予的重大命題。本文對奇正轉換關係的結構化解讀、流程化表達的嘗試,意在通過構造和運用“CDCC”流程,在對抗活動中創造偶然性和複雜性,對於對抗性體系設計和新型作戰概念開發具有參考價值,並以高端戰爭爲對象,運用“CDCC”流程,提出了新域攻勢拒止概念設想。
新域攻勢拒止意圖擺脫同維的數量競爭困局,即避免被迫捲入進攻上的更快、更精準、更隱蔽的同維較量,轉而在戰略上以攻代守,通過技術突破來實現更高維的軍事存在,創造新的進攻通道,迫使對手進入守勢或無可守之險,從而塑造對手的行爲,使對手被迫跟隨選擇類似的技術路線和戰略思路,再借主場之利,耗散其進攻企圖。
(一)威脅認知
重回高端對抗既是美國自冷戰結束以來的重大戰略調整,也是美國遏制戰略的調整,旨在利用國際盟友關係,深度介入甚至主導國際軍事格局走向,運用綜合手段形成遏制合力,再一次遏制潛在對手崛起,維持冷戰結束以來美稱霸世界的單級格局。美國將中國視爲最大戰略競爭對手,以高端常規戰爭能力建設,形成一體化威懾。2021年4月,美國國會在《重新強調大國競爭:對於國防的影響》對高端戰爭的內涵進行了明確界定:高端戰爭是指對具有相近軍事能力的對手進行大規模、高強度、技術先進的常規戰爭。其所謂的第三次抵消戰略也是企圖通過顛覆式創新恢復常規威懾,聚焦於智能技術和作戰概念創新,使其戰略對手傾力打造的“反進入/區域拒止”能力“歸零”,恢復其全球軍事行動的自由。2022年以來提出的“第X抵消戰略”,更是把打贏智能化戰爭作爲核心目標,全面擁抱分佈式、基於網絡的作戰概念。
美國對高端戰爭的政策解釋和準備,其本質是多域混合戰爭,意圖使用政治、軍事等多種手段,通過經濟制裁、軍事威懾多維措施壓制和削弱對手,維護國際霸主地位。從攻防關係看,敵爲攻,我爲守;從地理空間看,敵爲客,我爲主;從時間維度看,更趨向於缺乏長期謀劃的短期戰術行爲。急於遏制對手,意圖挑起戰爭,並加緊戰爭準備,將對手拖入戰爭泥潭是其遏制戰略的重要目標。因此,一方面需要客觀認識到美國在傳統軍事對抗上穩固佔據軍力和技術優勢;另一方面需要在策略上,主動創造新的運用要素,不能“與龍王比寶”,避免走機械跟隨模仿發展的道路。
從實施層面看,美國各軍種有針對性地整合現有作戰資源,試圖鞏固其在傳統域的領先優勢,提出了應對高烈度對抗和拒止環境的改進方式,如陸軍“多域戰”、空軍“穿透式制空”、海軍“分佈式作戰”等作戰概念,均試圖保護高價值裝備、獲得更多信息資源、提升作戰網絡重構能力,保持作戰韌性和生存能力。另一方面,高端戰爭提出的具體措施,如發展無人作戰力量、開發新型作戰樣式等,顯示出其主要策略是充分利用現有作戰力量和資源,以智能賦能發揮最大效能,內核上是提高裝備運用的效能,在技術研發和平臺建設上鮮有重量級的資源投入,從側面反映出其龐大軍事資產既是優勢也是負擔,存在技術慣性和路徑依賴。戰略上則急於求戰,設定時間線,遏制對手的發展潛能,也暴露了其弱點,爲提出對抗性策略提供了空間。綜合來看,敵我皆有升維擴展能力,敵整合資源,我有後發優勢。
(二)升維構造
大國博弈是軍事、經濟、政治、技術領域的全方位對抗,時間在弱勢、守勢一方,通過積累可以增加裝備,更可以獲取技術優勢,進而轉化爲運用空間的維數增加。一方面,需要以更長的時間尺度換取大國對抗格局的變化;另一方面,通過發展新域技術能力,主動升維,轉移對抗方向,利用新域技術的阻隔性、新質軍事存在的隱蔽性、跨域打擊的突然性,顛覆對手在傳統作戰域的優勢核心。
存在層面的升維是公域到達、存在、機動能力的擴展,全球公域泛指任何國家主權管轄範圍以外的區域及其資源,具有公共性和非排他性,其重要特徵是需要雄厚的技術基礎和長期積累,主動發掘新的公域存在能力,不僅是將技術可及的邊界轉化成對抗上的空間優勢,還可以在數量、技術、空間等可供選擇的對抗手段方面更加多樣,同時使運用的複雜度急劇上升。
運用層面的升維是在新域軍事存在的基礎上,實現多域的作戰響應。主動升維需要通過技術突破,在更高層級、更廣闊的作戰域具備軍事行動的能力,如由淺海海域拓展至深海、海牀,由大規模低軌星座擴展至需要新質能力才能持久存在、響應更快的極低軌,在作戰空間升維戰略的帶動下,將催生新的基礎性、原理性技術突破,爲新域作戰主動權提供保障。
策略層面的升維是被動應對向主動佈局的轉變,發展新域軍事存在和機動能力,主動攻守易勢,爲守而攻,利用新域對敵營造單向戰爭迷霧,改變敵攻我守的態勢,通過自主跨域作戰實現由新域向多域的域間轉換,高效投送作戰力量,形成“新域 + 傳統作戰域”的多域聯合作戰體系,大幅提高敵對我作戰時間、作戰區域、作戰目標的判斷、認知難度。
(三)聚勢形敵
新的存在和機動優勢具體表現在能力提升後,對敵人的塑造。首先是新域的存在優勢。存在即威懾,存在即影響。新域的技術阻隔性,不僅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打擊能力,更提高了對手探測、識別、跟蹤的難度,撬動了對手體系的弱點,增加了防禦的負擔,消耗其優勢資源,新域存在攻其所不守,守則被動應對。
其次是新域的速度和響應優勢。信息優勢是取得體系對抗優勢的前提,新域作戰裝備與傳統域裝備共同構成了新的作戰網絡,新域作戰裝備不僅大幅增加了體系的節點數量,使其不僅可以用於執行打擊、通信和指揮任務,還可以增強體系的彈性和重構能力。同時,這些節點的隱蔽性也有效增加了體系的複雜度,提高了對手理解態勢的難度。
再次是新域機動帶來新的行爲優勢。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美軍在傳統作戰域具有裝備的性能優勢和運用優勢, 但也存在路徑依賴的缺陷,其強調的智能化優勢,均試圖以快打慢、以智打愚,衡量指標均有明確邊界和運行規則,從全局看,新域的存在和響應能力能夠改變規則,或許能起到慢就是快、少就是多的效果。
主動探索新域以營造有利的作戰態勢,更快響應、更廣覆蓋的偵察和通信中繼功能、更強的生存能力邊界,與傳統行動路徑取長補短、虛實互補,以跨域行動新樣式對敵構造不對稱優勢,不僅賦予了更多的行動手段,還可以引導敵人進入我方已經形成技術優勢的領域。在其被動應對的過程中,如果難以承受由此帶來的低效費比,就有可能放棄對抗付出大於收益的惡性競爭,實現新的平衡。
(四)體系制衡
美軍自提出空地一體戰作戰概念以來,其後續作戰概念開發幾乎都是基於威脅的,在戰略分析、能力需求、體系設計和關鍵技術攻關等方面具體分解,從而形成了一套較爲完整的方法體系。體系設計工具的功能分解主要依據威脅提出能力需求,進而映射到裝備功能和性能。而在設計戰略的過程中,儘管存在抵消戰略和戰略評估這樣的閃光點,但人爲因素影響較大,且缺乏明確方法。本文提出的“CDCC”流程,重點在於對抗性策略的生成,通過奇正的轉換關係,實現從勝不可爲到勝可爲的轉變,其核心是升維,能夠爲體系對抗提供更完善的框架模型,在構建新域攻勢拒止體系時,不僅強調完備性、協調性和涌現性,還需要重視三個關係。
一是軍事價值與經濟價值的關係。主動開展科技領域的探索和競爭,識別、開發可能形成相對優勢的領域,儘管是從軍事價值出發,但升維意味着對新域的資源投入和體系佈局,既要重視軍事價值,又必須包含重要的經濟價值,需要與對抗的主客關係相統籌,主場優勢將賦予資源投入以更多的民用和經濟潛力,爲長期競爭提供條件。
二是傳統域作戰力量與新域作戰力量的關係。其本質是裝備能力與運用的關係,發展新域新質作戰裝備的基礎是感知、通信、機動、毀傷等要素,新域存在和跨域機動涉及的基礎科學研究和技術突破,不僅可以在新的公域實現行動自由, 還有望解決傳統域涉及的隱身目標、分佈式無人目標、水下目標等短板和難點問題,爲傳統域作戰力量效能的提升起到倍增的作用。
三是應對威脅與塑造敵人的關係。新一輪科技革命的興起推動了大批極具軍事應用前景的戰略性新興技術的集中涌現,人工智能技術、量子信息技術推動新型作戰力量向智能化、信息化發展,其主旨是賦能傳統作戰力量而非顛覆,既要重視對手重點投入的領域,又要依託主場優勢,先敵佈局新域的技術壁壘,求之於勢,使對手重點發展的手段和裝備在新域效能降級,能爲不可勝,不能使敵之可勝。
通過新的作戰空間和非傳統作戰手段對敵施壓,客觀上創造了一種以進攻體系應對防禦需求的體系發展思路,改變了原有的以防禦應對進攻的攻防關係,以升維的複雜性迫使原本試圖在傳統域持久作戰的對手陷入被動應對之勢。形兵之極,至於無形,以新域不確定性對敵製造認知和決策干擾,以包含新域的多域協同作戰體系壓縮敵在傳統域的行動空間和作戰資源,以多域組合的一體運用削弱敵作戰優勢能力,達到牽制敵優勢力量、塑造敵行爲模式、獲取戰略主動權的目的。
結語
人們對戰爭的高度複雜性和偶然性很難有統一的認識,但是這也是對抗體系建模和策略生成的魅力所在。孫子在兩千多年前便找到了對抗行爲的一般原理,從戰爭迷霧中探尋到了支撐作戰行動的微光,並形成了一個偉大的星座,至今仍然是啓迪智慧的明燈。本文嘗試以孫子兵法的奇正思想作爲構建體系對抗策略的依據,將其凝練爲“確認—升維—優勢—構造”(“CDCC”)的普遍對抗策略生成邏輯,主動構造奇,實現從勝不可爲到勝可爲,特別強調了“奇”的物理屬性,主張發掘、創造、運用新的技術要素,創造新的運用途徑。並以“CDCC”的對抗邏輯爲方法論,結合新時代的運用需要,提出了大國博弈形勢下的新域攻勢拒止概念設想,主動變換攻防關係,主動破局新域軍事存在和跨域行動能力,壓縮對手在傳統域生存空間,增加新域作戰節點,提高體系強韌性,提升對手防禦難度,消耗防禦資源,避免陷入同緯度競爭的數量和效率之爭,利用主客關係,引導、迫使對手進入其投入產出比相對弱勢的領域,通過在新域的佈局和跨域體系運用調動對手、塑造對手,爲和平發展提供戰略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