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獸派遣員

年獸派遣員。圖／abwu

若世間有年獸，會是什麼模樣？年獸又會在什麼情況下拜訪，進而坐下與我們一塊吃年夜飯呢？

年底時，我的社羣媒體牆上、限動、手機簡訊，陸續被推播各種年獸服務的廣告。「煩惱大掃除做不完？快來預定年獸清潔！」「年夜飯無着落？私廚年獸到府服務，輕鬆享用圍爐大餐（洗碗服務另計）。」「年獸到你家！即日起享早鳥優惠！」什麼嘛，年獸難不成是曹蘭王月？這種大洗版的廣告最討厭了，看一次就點選「隱藏」一次！但隨着年節日近，我手邊的工作卻是有增無減，眼看要回婆家過年的東西都還沒準備，什麼大掃除，準備年菜，什麼辦年貨，真是愈想愈焦慮……

某日在等微波午餐時，我想到前不久鋪天蓋地的年獸廣告，絞盡腦汁回想起正確的粉絲頁名稱，看着「私訊我！」跳動的符號，腦中花式自我批判小劇場開演：「我好廢，連吸地洗窗都要外包，這樣還算個好太太嗎？」「已經好多年都去屈臣氏買禮盒給公婆了，說好要逛年貨大街找好貨呢？」「以前我媽也上班，還要養三個小孩，她是怎麼做到的，爲什麼媽媽可以，我這個頂客族不行？」深呼吸，另一派受過諮商的聲音即時出現：「我賺錢就是爲了要換取勞務服務！時間就是金錢！」「君不見公婆每次都把收到的禮盒再轉送出去，年節禮盒在鄉下就是流動貨幣！」「我媽媽是我媽媽！我是我！」

在各種腦內叮叮叮聲音爆炸之際，我按下私訊鈕，客服機器人很快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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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這邊是年獸派遣公司，請問需要什麼呢？

——我想了解「年獸陪過年」，能否爲我介紹？

——是的，多年前我們深受動畫《怪獸電力公司》的啓發，如同電影中所言，能夠激起最多能量的，不是恐懼的尖叫，而是歡樂的笑聲，年獸若要在現代社會中生存下去，必須有所轉型。我們發現，年獸會在一年的最後一天襲擊村莊，是因爲牠們經歷過一整年的獨居，實在寂寞太久太久了，所以除夕那天，看到家家戶戶溫暖的燈光，牠們多想成爲圍爐的一員啊，只是弄巧成拙，吃了一點人，變成了被貼春聯、被放鞭炮、被圍攻的對象……是故我們經過多年的努力，一來透過基因改良，縮小年獸們的體型，軟化牠們的長相，讓人類不再害怕；二來透過職業訓練，讓牠們在年節期間進入各家各戶，成爲溫和又體貼的居家陪伴小精靈。現代人生活忙碌，面對過年經常分身乏術，此時專業的年獸們就可快速上工；而年獸們也可以感受到過年的圍爐氣氛，不再孤單寂寞。我們認爲這是化解多個世紀以來，勢不兩立的族羣，最好的解套之方。

——那麼，請問年獸服務有包含哪些項目呢？

——「年獸陪過年」服務是量身打造、純客製化的，無論是家務整理，小孩陪玩陪睡，長輩陪聊陪喝陪笑，姻親陪走春陪打麻將，只要過年，年獸都陪在您身邊，協助您穩定年節時愉快的心情。

——好贊。那這樣費用怎麼計算呢？

——一般而言，年獸不收取現金，錢在牠們的社會沒多大作用，年獸想要過年，純粹是寂寞的緣故，所以只需要提供牠三餐搭夥、夜晚有個地方睡覺即可。類似我們「打工換宿」的概念改良後的年獸，食量是一天一顆水餃，個子也小，只需要牀頭櫃大小的空間就可以躺平休息。

——太理想了！我要預約！

——好的，請您填妥下方表單，我們會在您指定的日期，配送年獸到您家中。如果滿意這次的服務，歡迎給我們五顆星好評，隔年預約享有特別折扣。祝福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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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當天，預約的年獸如期現身。沒想到來了兩隻。牠們外型像狗，有長長的黑耳朵，毛茸茸的白底有黑斑點，但用兩隻腳走路。其中一隻體型較大，咧開嘴笑笑地自我介紹名叫紐紐，另一隻嬌小許多，但聲音老成，說可以叫牠阿波。牠們微微一鞠躬，「這個過年請多指教。」便跳上我和先生的車子，謹慎地坐在滿是行李袋和禮盒的後座，一路南下回婆家。

抵達婆家三合院，阿波和紐紐像是有先來場勘過一般，熟門熟路地幫我們把行李拿進房內，穿戴起防塵衣帽、口罩，賣力打掃數個月未有人居住的房間。整理好後，阿波前往客廳陪看電視，姪子正是着迷《汪汪隊立大功》的年紀，阿波說起當年也曾是隊員的往事，姪子聽得一愣一愣的；紐紐則換上自備的小圍裙，在腰間別上一條擦手布，跟着我到廚房。

過年這幾天，廚房正是忙碌得不得了的戰地，我做婆婆的下手，紐紐則是下手的下手。小年夜拜天公、除夕祭祖，紐紐勤快地把一盤盤三牲五果擺上桌，知道什麼時候該點香，什麼時候要擲筊跪地，燒金紙放鞭炮的時機點也抓得剛剛好，儼然拜拜專門戶。除夕夜圍爐的備料不說，阿波與紐紐甚至還會做蘿蔔糕，婆婆將糯米提去碾壓成米漿時，牠們合力把巨無霸鋁製蒸籠、瓦斯爐放到後院空地，和我們一起蹲在地上刨削成堆的紅白蘿蔔，翻炒蘿蔔絲、混合米漿，最後鋪在布巾上，在蒸籠四周放妥竹管，露天夜炊蘿蔔糕。我待在阿波、紐紐身邊，看着蒸籠炊煙裊裊，心中充滿陪伴的滿足與平靜。

牠們甚至精通麻將！一位坐上桌和衆親戚胡牌自摸，一位就準備茶點，清理菸灰缸，賺錢分紅，輸錢也面帶微笑，大家都稱讚真是好咖。不過這幾天我觀察，只要一到晚上十點，阿波與紐紐就會藉洗澡之名，欠身回到我們在三合院另一頭的房間休息。兩獸躺在牀頭櫃上，滑滑手機，看着自備的小說，從隨身行李拿出小瓶的威士忌小酌。此時牠們臉上終於卸下專業年獸過年喜慶笑容，渾身茸茸的毛也不再因爲緊繃而炸起，軟軟地貼着牀沿。我想，年獸們也是需要自己的me time，好恢復元氣吧。

六天五夜的過年結束了，阿波和紐紐與我們一起北返，車廂裡塞了公婆準備的各種年菜與新鮮蔬果，還有一大包阿波與紐紐愛吃的水餃，感謝牠們這個過年的照顧。

開工後，我的信箱收到「年獸陪過年」的售後服務調查，我全部勾選非常滿意！年獸派遣員即使不能百分之百代替業主面對年節時繁瑣的人情世故，但因爲有年獸們的專業陪伴，以及示範（作爲一個媳婦）如何在該出現的時候賣力出現，該休息時安心休息，真心誠意投入期間限定的角色扮演。是故，雖然派遣公司禁止年獸們私下與客戶往來、接案，但我已和阿波、紐紐洽談，來年的清明端午中秋過年，以及不定期回婆家，都希望有牠們隨行。阿波說牠要和紐紐進一步討論，但牠們的狗尾巴背叛了牠們，正歡快地大搖特搖，和我一樣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