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爛片收割鈔票,近期最牛國片,卻是偷偷消失

前不久的清明檔,3天票房破了8億。

但有些好口碑的國產電影,連日遭遇“陰間排片”,甚至在二三線城市“查無此片”,逼得片方不得不上網求助。

這是烏鴉等了很久的,萬瑪才旦導演的遺作。

不久前,它獲得了東京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最佳影片,亞洲電影大獎的最佳編劇、最佳攝影:

《雪豹》

中國,青海。

冬夜,一頭雪豹闖進了牧民的羊圈,一口氣咬死了九隻羯羊。

等到早上牧民發現,雪豹喝飽了羊血,竟公然躺在羊圈裡睡大覺。

牧民乾脆羊圈堵了,打電話上報政府,等上面來人處理…

左等右等,工作人員沒到,倒是電視臺的記者先一步趕到…

按說,雪豹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應該趕緊放生。

但這家的長子金巴氣不過,對着攝像機發飆:九隻,九隻小牛犢子大的羯羊!一隻羊值一千多塊錢,這畜生一口氣咬死九隻,就要一萬多塊錢!我要宰了這隻畜生…

金巴的憤怒情有可原。

政府人員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可雪豹現在就在羊圈裡待着呢,保不準它心血來潮,再咬死幾隻…

放了吧,根據目前的政策,政府會補償牧民一半的經濟損失,也就是說,金巴無論如何都要虧5000塊錢…

一家人日子本來過得就緊巴,一年到頭攢不了幾千塊錢,一下子損失這麼多,身爲一家之主的金巴,實在無法接受。

他說:我管它是什麼保護動物,你們保護它,誰來保護我的財產?

正當這時,一聲巨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金巴的弟弟,不知道怎的,縱身一躍,跳進了羊圈。

他眼神平靜溫和,和嘴角帶血的雪豹對視着…

這小夥子是個喇嘛,出家人慈悲心腸,幾年前家裡誤闖入過一隻雪豹,被家裡人吊起來打,就是他悄悄把雪豹給放了。

顯然,他想再放一次…

只是一人一豹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一時間,羊圈外的人都急瘋了…

《雪豹》於4月3日登陸中國內地院線。

上映首日排片僅佔比0.4%,首日票房僅收入45萬元,上映三天累計票房僅有176萬。

清明檔幾部新片,《雪豹》的口碑僅次於宮崎駿的《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排在第二位,但票房被全面吊打。

《雪豹》豆瓣評分7.5,但在我心中,可以打8分以上…

縱然它有無法忽視的缺點,比如雪豹的CG效果非常一般,比如故事有點鬆散…

但這樣的題材,這樣的敘事表達,在內地院線太少見了。

導演萬瑪才旦,一度是國內唯一一位藏族導演。

經過多年的不斷努力,他的作品《塔洛》《撞死了一隻羊》《氣球》等等,逐漸被大家看到、認可,還進入了國際視野…

因爲這些作品,藏地生活的神秘面紗被緩緩揭開,萬瑪才旦也因此被稱爲:行走在藏地的文化符碼。

他將自己的才華全數奉獻給了自己生長的那片土地,這份熱愛和堅守,以及對藏地文化傳統的當代解讀,令其作品獨具魅力。

儘管故事發生的地區和背景,離大多數中國人有些遙遠,甚至連對白,都是我們聽不懂的藏語…

但導演始終關注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這又能輕易拉進我們與那片土地的距離。

正如他自己所說:所有的題材,最後都是處理人的問題。

這部《雪豹》也不例外。

中國是雪豹數量最多的國家,大約有4500只,佔全球的60%。

對我們來說,雪豹是一個活在紀錄片裡的可愛大貓,是世界瀕危物種、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

但對藏區牧民來說,它們卻是時常偷襲牛羣、羊羣的猛獸…

根據我國相關政策,野生保護動物造成牲畜死亡的,補償金按當地市場價格的50%補償。

但這相對於牧民們的損失來說,往往是不夠的,矛盾因此產生了。

這個故事看似簡單,但導演卻拍出了當中的複雜性。

牧民、記者、政府官員、警察…導演藉由一次雪豹的偷襲,展現出藏區生活的衆生相。

一時間,你分不清這到底是劇情片還是紀錄片…

它充滿了生活的荒謬感,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卻又細節充沛,令人信服,而這種荒誕帶出的幽默,又笑中帶淚。

比如,故事一開頭,記者一行四人開車前往牧民家中採訪,你會以爲,記者是故事的主角。

過了一會兒,記者提及採訪對象,因爲喜歡拍雪豹,人送外號“雪豹喇嘛”,你又以爲這個另類的喇嘛是主角。

再之後,記者在羊圈旁邊取景拍攝,有人擋住了雪豹,記者推了推他,說了好幾次“你讓一讓”…

此時誰也沒有意識到,這個被推搡的人,金巴,竟然是故事的主角。

一個不起眼的人物,突然轉頭,對着鏡頭瘋狂輸出…

毫無鋪墊、毫無主角光環地出場,這樣的敘事手法,讓人想起“1818黃金眼”之類的新聞報道。

再比如,在等待政府官員上門的這段時間裡,金巴擔心雪豹再吃羊,竟找來一部挖掘機,試圖把活羊從羊圈裡撈出來。

笨拙的機器抓活物,當然以失敗告終…

金巴又要求挖出死羊,最終連土帶羊地挖出了一隻,挖掘機就夠不着了。

叫一趟挖掘機,花了五百,金巴要還價,師傅不肯,金巴要拿死羊抵賬,師傅也不肯…

啥問題沒解決,先賠進去五百,金巴的瞎折騰讓人又心疼又好笑。

而之後,有個神來之筆:死羊被家人拿到山上餵了雪豹的幼崽,金巴對此倒也沒有意見。

人是複雜的,在萬瑪才旦的鏡頭下,每個角色都不是隻有一面。

金巴衝動易怒,但他也願意善待雪豹幼崽。

他甚至說:要是隻咬死一兩隻羊,我也就算了…

在他眼中,雪豹彷彿也知道自己是保護動物,所以纔有恃無恐,故意欺負他。

金巴生雪豹的氣,想手刃它,卻也把它當成是平等的對手:彼此把握分寸,咱們就可以保持微妙的平衡,相安無事,但你不能做得太過分…

野生動物不再是保護或懼怕的對象,而是共生的夥伴,這樣的人與自然共處的方式,是我們極少瞭解的。

故事裡人跟人的關係,也是複雜的。

比如,片中政府人員行動緩慢,效率低下。

好不容易,鄉長才帶着下屬姍姍來遲,而且調解水平也不怎麼樣,和金巴吵得不可開交…

可這時,下屬突然一臉卑微,向鄉長請求:今天我還答應了老婆要陪孩子…

鄉長手一揮:那沒辦法,現在走不了,你趕緊打電話回家吧。

打工人代入一下,藏區基層公務員也不容易,誰還不是週末加班加點…

而這時,又有個神來之筆:

金巴夫妻倆見兩個公務員到了飯點只能吃餅乾喝涼水,端出了羊肉和饃,招待他們。

鄉長拒絕,夫妻倆還生氣了。

金巴妻子,一個全片沒什麼臺詞的女人,只在這裡撂了重話:辦事是辦事,吃飯是吃飯,你們這樣,別人怎麼看我們?

言下之意,過門是客,就算相看兩厭,但待客的禮數不能少。

這是藏地牧民最樸素的人情往來,也是我們這些現代城市人難以想象的,人與人關係的彈性。

人跟人之間有矛盾,有距離,也有辦法緩和、平衡。

最後,矛盾升級,需要警察來協調。

基層民警也很無奈,他們只能一遍又一遍普法,卻無力改變賠償政策,以滿足金巴的訴求。

衝突之下,他們將金巴按倒在地…

但當他們看到金巴年邁的父親,又不忍老人看到兒子的狼狽樣,忙伸手扶住老人,耐心解釋。

這是一個長鏡頭。

衝突之中也有幾分溫情,溫情之中也依然透着殘酷。

吵着吵着,就開始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

雪豹終於被放歸,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但是問題似乎沒有解決…

事實上,故事裡的很多問題,都很難解決。

雪豹和牧民爭奪領地,根本原因,是雪豹的棲息地被侵蝕。

這是現代文明與原始自然之間的衝突,而改善生態環境,無法依靠個人,這是國家乃至世界層面應該考慮的問題。

但此刻付出代價的,卻是一個牧民家庭和一對雪豹母子…

而另一邊,是宗教傳統與世俗間的矛盾。

金巴要殺雪豹泄憤,但金巴的父親、弟弟,篤信佛教,相信雪豹有靈性,應該放歸。

我們不知道的是,藏族的傳統文化在緩解人獸衝突中,發揮着重要作用,人們認爲雪豹是神山的守護神,不保護雪豹就是放棄了對神山的保護。

而在其他地方,如果發生類似事件,更容易出現牧民的報復性獵殺行爲。

但光靠信仰,無視牧民的利益,合理嗎?

我們還能看到,羣體與羣體之間的隔閡。

記者只想報道新聞,鄉長和警察只想解決問題,他們無法真正走進牧民的生活,他們隔岸觀火,置身事外…

而語言,也是巨大的障礙。

電視臺攝影師小哥臨時抱佛腳學着藏語,漢族民警執法時,不停地讓鄉長翻譯。

但這麼短時間,那裡來得及瞭解,更別說共情了…

其實,我們大多數觀衆何嘗不是如此?

我們對藏族同胞知之甚少,和電影裡一樣,我們對他們充滿了刻板印象。

我們不瞭解他們的習俗、語言、信仰,我們總是在強調我們同屬於一個國家,卻常常忽略了彼此之間的不同。

但真正的親如一家,應該要努力瞭解彼此,尊重差異,實現和而不同。

《雪豹》中一個情節,是小喇嘛放了雪豹後,有一次迷失在山中,差點凍死,知恩圖報的雪豹將他馱回了家…

這很超現實,但凡看過一些動物紀錄片,就會覺得電影過於渲染雪豹的靈性。

但如果把這個處理放在宗教語境下,想一想九色鹿救人、佛祖捨身的佛教故事,它卻是成立的。

導演這樣的詮釋挑戰了我們的認知,但也給了我們機會,走進藏民的世界。

最後,我想再說回萬瑪才旦導演。

藏族導演走向世界,萬瑪是第一人。

我想,他之所以能走這麼遠,大概就是因爲,他如此熱愛生活、熱愛人,把無數生活的細節融入電影,而這些細節傳遞的,是全人類共通的情感。

可惜的是,2023年5月8日凌晨,他因高原反應引發肺氣腫在西藏逝世,年僅54歲。

去世前沒多久,他還發朋友圈支持年輕導演創作。而他的突發疾病,也很可能是因爲連日在高原地區拍片。

這位藏族導演,爲電影奮鬥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天。

陳丹青曾經這樣評價他:

沉靜,內斂,謙和,萬瑪的相貌與氣質,是我見過的導演中最像知識分子的。他的想象,他的內心,他以在內地習得而回看西藏的眼光,都交給了電影,我在他的每個角色中都看見他…

…萬瑪的電影,纔是西藏的血肉。一個民族拿出自己的電影,面對世界,便有了無可言說的容顏與自尊,萬瑪,是踐行這自尊的第一人。

無論如何,萬瑪才旦的離去,都是中國電影界的巨大損失…

未來,還有幾部他的遺作會陸續上映,烏鴉還會持續關注。

而我也知道,在他之後,一批青年藏族導演正在成長,他們正沿着萬瑪的步伐,踏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