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性堅強”的曾毓羣,被過度解讀的寧德時代

華夏時報(www.chinatimes.net.cn)記者 林堅 陳鋒 北京報道

在寧德時代(300750.SZ)董事長曾毓羣辦公室中,掛着“賭性堅強”四個大字。據同爲福建人的美團CEO王興回憶所說,曾經有人好奇問曾毓羣,所掛字幅爲何不是福建人鍾愛的“愛拼纔會贏”,曾毓羣回答說,光拼是不夠的,那是體力活,賭纔是腦力活。

不同的人對賭字有不同的釋意,誰能料想,曾毓羣真的賭出了一個大滿貫。2017年,寧德時代生產的動力電池在電動汽車上的總裝機量成爲世界第一,且一直保持到2020年。

嫉妒他的人虎視眈眈,愛他的人搶着入股。寧德時代已不是當初那個簡單的“中國電池獨角獸”了,而是一個當之無愧的電池帝國,而其掌門人曾毓羣身價更是激增到1200億元。

財富的故事,往往來得快,去得也快。萬億市值近在咫尺卻不慎縮水,寧德時代正面臨市值之險,從8000億元高的位下墜。

股民擔憂,市場凝視,被時代寵溺的曾毓羣以及被過度解讀的寧德時代,危機四伏。至此,如何儘可能延長續航,這是曾毓羣與寧德時代迫在眉睫的難關。

“世界第一”的遐想

資本看到了“世界第一”帶來的無限遐想。2020年,資本市場出現了一幕投資者搶着送錢的大戲。寧德時代近200億元的定增引來38家投資者,國內外知名投行和跨國企業魚貫而入,但最終只有九家申購成功。其中,“不會做賠本生意”的高瓴資本以100億元的認購金額拔得頭籌,躋身寧德時代前十大股東之列,本田在此次定增中以37億元拿下寧德時代1%的股份。

從這次搶籌來看,資本們明白,他們與寧德時代的角色劃分已經對調,寧德時代不再是被挑選的“獵物”,而是獵人。話語權,掌握在寧德時代的手裡。

動力電池系統與鋰電池材料是寧德時代的兩個主營業務,其中動力電池佔了收入的八成。寧德時代已經進入許多國際一流整車企業的供應體系,也是國內少數爲國際汽車品牌提供動力電池解決方案的供應商。寧德時代的合作方有大衆、寶馬、豐田、長城、吉利、捷豹、路虎等知名汽車廠商,也有蔚來、拜騰、威馬等後起之秀。

以2017年爲例,搭載寧德時代動力電池的車型多達500餘款,佔據工信部公佈的12批新能源車型目錄16%。單在2018年上半年,寧德時代就簽下44家整車廠動力電池訂單。

曾毓羣說,寧德時代推進三大應用市場的突破:第一個是依託動力電池和新能源汽車,擺脫對移動式化石能源——石油的依賴;第二個是依託鋰電池儲能電站+可再生能源發電,擺脫對固定式化石能源,也就是火力發電的依賴;第三個是用電動化+智能化,來覆蓋工程機械、礦山船舶等各個應用領域和場景,爲各行各業提供綠色、安全、經濟的發展模式。

種種“突破”都透露出寧德時代對於研發的重視,這也是它走在時代前列的秘訣,資本所看重的一點。截至2019年12月,寧德時代公司及其子公司共擁有2369項境內專利以及115項國際專利,正在申請的國內外專利共計2913項。

更甚,寧德時代成立21C創新實驗室,研發投入33億元,計劃5年發展1000多人,人員構成以碩博士爲主,力爭在3至5年內,實現實驗室自主創新成果產業化。

在胡潤研究院《2017胡潤大中華區獨角獸指數》大中華區120家獨角獸企業中,寧德時代以超過1000億元估值與今日頭條、陸金所並列第五,2018年3月又以200億美元的估值成爲中國10家“超級獨角獸”之一。

得益於寧德時代的破圈,曾毓羣的身價也猛漲。2018年,曾毓羣以400億元身價排名胡潤百富榜第53位,2019年以450億元位列第57位,2020年以1200億元位列第24位,名次上升33位。

時代的寵兒

電池廠那麼多,爲什麼是寧德時代脫穎而出?這是許多人反覆在問的一個問題。

只能說,曾毓羣及他締造的寧德時代是“時代的寵兒”。能源革命的紅利,競爭對手的脫隊以及資本的青睞無不推動寧德時代一次次的成功。而堅信“賭性堅強”的曾毓羣賭定新能源汽車會有明天,於是堅強在新能源汽車至暗時刻,換來了破圈出道的機遇。

寧德時代脫胎於1999年成立的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ATL)。這家公司主要做手機用鋰電池等,成立不到幾年就成爲三星、蘋果的電池供應商,當時除了開發消費類電子鋰電池,該公司也在研發車載動力電池及動力電池管理系統。而這個“副業”就是寧德時代的開始。

由於當時國家法規限制外商獨資企業不得生產動力電池,2011年,新能源科技公司的汽車動力部門被剝離出來,曾毓羣以此爲基礎在故鄉福建寧德,劃地築牆,栽樹建廠,成立了寧德時代。

風口是所有商業故事的開端,寧德時代踩上了節拍。2007年,我國開始考慮以補貼的方式,扶持新能源汽車行業。2008年,開始用“政策+財政”的方式推廣新能源車,而新能源車無論是插電混動還是純電動車,都需要用到大量的電池。

2015年,新能源汽車市場全面爆發,動力電池作爲新能源汽車的心臟,在新能源汽車的需求爆發下,成爲除整車製造外的另一大賽點。

好風憑藉力。根據財報顯示,2015年至2019年,寧德時代營業收入分別爲57.03億元、148.79億元、199.97億元、296.1億元、457.88億元,淨利潤分別爲9.51億元、29.18億元、41.94 億元、33.87億元、45.6億元。無論是營業收入還是淨利潤,寧德時代都實現了高速增長。

儘管,在這個時間範圍裡,新能源汽車因爲技術問題、使用習慣、補貼變動等多個原因,遭遇巨大扼殺。但由於電池行業具有配套屬性,車輛保有量穩定於一個數值範圍內,電池行業並未被遺棄,仍然賽道火熱。

寧德時代被資本與掌聲吹頌,但慶幸的是,曾毓羣沒有自滿。2017年,曾毓羣曾給旗下員工羣發了這樣一封題目爲《颱風來了,豬真的會飛嗎?》的郵件。他用這封信告誡自己、告誡員工:努力思考未來纔有出路,風總會有走的那天。

與德國寶馬集團達成合作,是寧德時代邁入動力電池領域的第一步,也是決定了它命運的一步。2012年,華晨寶馬與寧德時代決定,就華晨寶馬規劃中的新能源汽車品牌及產品之諾1E的高壓電池項目攜手展開合作。據坊間消息,這場交易開始的時候,德國向寧德時代發來多達七八百頁A4紙的技術要求,技術標準極高極細,本沒有人看好這樁交易,但寧德時代順利完成的操作讓人心悅誠服。

由此,寧德時代成爲寶馬集團在大中華地區唯一一家電池供應商,更是成爲國內首家成功進入國際車企供應商體系的動力電池企業。

除了寶馬給寧德時代一個機會,寧德時代的主要競爭對手比亞迪也給了寧德時代一個機會。但與前者不同,後者是陰差陽錯,無心之舉。

新能源車最核心的技術是動力電池,而比亞迪是動力電池江湖的統治者。爲了在市場上保持領先優勢,比亞迪暫時關閉了動力電池的外銷渠道,這給寧德時代一個很好的發展機會。

但與比亞迪生產的磷酸鐵鋰電池不同,寧德時代選擇了造價更高的三元鋰電池。在技術與經營模式的共同作用下,寧德時代取代了比亞迪的位置。

後來,比亞迪意識到寧德時代的異軍突起,以及行業的變局,比亞迪在2017年將整個動力電池業務從集團裡獨立出來,採取對外開放的姿態,準備奪回自己在電池市場的地位。儘管目前來看,比亞迪實現這一目標還需要時間,但亞迪磷酸鐵鋰“刀片電池”頗受好評已經是業界共識。

寧德時代的故事性建立在中國成爲了現今全球最大的新能源汽車市場這個宏觀背景上。據業界推定,新能源汽車產業在2025年將達到萬億以上規模。

2020年,政策補貼退坡,加之疫情不確定性存在,導致車輛市場整體疲軟,所有新能源汽車產業鏈上的企業,都在因爲慘淡的汽車市場行情而焦頭爛額,寧德時代也不例外。

對於這場江湖變天,有的人嗅到了危險之中的商機,有的人害怕裸泳打道回府,而寧德時代算是熬下來了。

靠近萬億市值越來越難

寧德僅是福建省的一個地級市,算不上是什麼知名城市。它被更多人知道,緣起寧德時代,緣起曾毓羣。

1968年,曾毓羣出生於福建寧德嵐口村,是一名普通的農家子弟,1985年,他考入上海交通大學船舶工程系,畢業後在國企幹過,在私企幹過,一番周折,才辦了寧德時代。

最早的時候,寧德人偶爾會感慨說:“寧德時代好像是突然間出現的。”如今在寧德,多數人都知道有個姓曾的寧德人辦廠子,做電池生意,風生水起。一個諾大的電池帝國在寧德人的印象裡突然拔地而起。

寧德時代的每一片磚瓦都帶着產能的味道。在新能源市場還未迎來爆發元年時,寧德時代就採取整合戰略,擴充產能,凡是能直接買下的就不客氣地買了,不能買的就參股合資。

去年12月29日,寧德時代連發三份擴建、投資公告,分別位於江蘇、福鼎、宜賓生產基地,涉及資金390億元;今年2月2日,寧德時代繼續投資290億元建設廣東肇慶、四川宜賓、福建寧德三個電池項目;2月25日,寧德時代又投資105億元擴建江蘇省溧陽市中關村高新區生產基地。據計算,三次擴建投資金額總計高達785億元。

目前,寧德時代擁有五大生產基地,分別是國內的福建寧德、青海西寧、江蘇溧陽、四川宜賓,以及德國的埃爾福特。據某垂直媒體不完全統計,寧德時代2020至2023年預計投產的項目產能已達257.6GWh。有市場人士分析說,5年後,寧德時代建成的產能將是其2020年出貨量的10倍。

寧德時代利用產能確定版圖,而奉行的概念主題“新能源”如今從某種程度上象徵着財富。在2020年胡潤百富榜上,有8個與寧德時代關聯的富豪進入榜單,且累計財富總額高達2350億元。

儘管新能源汽車市場發展前景巨大,加之寧德時代到目前也獲得了非常龐大的物質錢財,但寧德時代還是陷入了內憂外患的境地。

內憂來看,鑑於市場是檢驗優劣的唯一標準,寧德時代的劣勢開始浮現。數據顯示, 2019年寧德時代的營收增長率爲54.6%,淨利潤增長率爲35%,而在2020年三季度財報中,營業收入同比下降4.06%,淨利潤同比下降3.10%。而且,因爲寧德時代主推的811電池屢次發生疑似自燃事件,寧德時代對各家整車廠商的供應比例出現了不同程度下滑。

與市場獲利相比,寧德時代對於政府補貼也比較依賴。據同花順iFinD顯示,2015年至2019年,寧德時代共計收到政府補貼18.5億元。以2019年爲例,寧德時代收到政府補貼6.46億元,是寧德時代淨利潤的14%,2018年這個佔比超過了15%。

與此同時,儘管寧德時代高度重視產品和技術工藝的研發,並在2019年研發投入了近30億元,基數及佔比遠高於國內平均水平,但寧德時代擅長的三元電池在行業分析師們看來,更傾向認爲是其已經達到瓶頸。一些整車企業開始尋找更爲穩妥的技術路線,例如被寄予厚望的但尚需時日的固態電池(包括半固態電池),以及前文所提到的磷酸鐵鋰電池。

其實寧德時代在固態電池技術研發方面也有領先之處,但多個消息傳說,寧德時代內部對於固態電池的態度相對保守。曾毓羣也說過,“目前車規級的固態電池在能量密度上還不如我們的鋰離子電池”。有業界研報坦言,誰搶先開發出固態電池技術,就會是對寧德時代的顛覆。

另一方面,動力電池從產品立項到實現銷售週期較長,考慮到新能源汽車市場的爆發,與其藉助他人,不如靠自己,未來越來越多的車企也開始進行自主生產,比如吉利科技集團,它就投資了300億元建設年產能42GWh的動力電池項目。

此外,寧德時代的朋友圈確實是遍佈全球,可由於寧德時代的電池主要銷往中國本土,海外營收佔比不到5%,隨着新能源電池的銷量下滑,國際競爭對手的招兵買馬(例如LG化學),如何拓展海外市場也是寧德時代的一大難題,可以說,寧德時代被困於國內市場。

《華夏時報》記者曾在2019年嘗試接近採訪曾毓羣及寧德時代,但由於他是一個不大喜歡接受採訪的企業家,所以並沒有成行。這或許與閩企、閩商長年以來的經商習慣有關。

但在某種程度上,寧德時代卻又是一家“高調而矚目的,被過度解讀”的一家企業。在外界看來,寧德時代承載了中國電池企業崛起的衆望以及價值投資的美好願景,所以其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被無限放大。

當前,那麼多雙眼睛在盯着曾毓羣與他的帝國,尤其寧德時代的市值從歷史最高點8000億元開始下滑,到如今7000億元出頭。萬億市值離寧德時代好像越來越遠了。

曾毓羣會放棄嗎?他還在“賭”嗎?這又是一個在市場反覆被問及的問題,畢竟,曾毓羣是世人眼中“會做生意的福建人”,無比堅強,寧德時代還很昌盛。

編輯:嚴暉 主編:夏申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