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 書大展-涉/攝‧影

羅珮嘉(作者提供)

戰地記者艾達里歐透過鏡頭,引領讀者直入烽火現場。此圖攝於2001年12月塔利班垮臺後的阿富汗。(馬可孛羅提供)

攝影的異義Understanding a Photograph約翰.伯格(John Berger)着,吳莉君等譯,麥田出版,360元,攝影

鏡頭背後的勇者It’s What I Dot琳賽‧艾達里歐(Lynsey Addario)着,婁美蓮譯,馬可孛羅,460元,攝影

留住一切親愛的Hold Everything Dear約翰.伯格(John Berger)着,吳莉君譯,麥田出版,260元,文化

照片自19世紀初問世以來,即成爲人類記錄生命與環境的重要媒介。兩個世紀過去,攝影學變成一門研究,從景框內的象徵意涵,被攝者與攝者之間的親疏關係,到場面調度、景深或焦距等技術面的討論,都是現代攝影學門的研究範疇。

攝影的魅力在於能夠抓住歷史性的一刻──按下快門,原件消失,瞬間成爲過去。但照片卻有辦法讓記憶被保存在人類文明裡,即便生命就此打住,我們卻得以跳出死亡,讓剎那代表人生,瞬間得以永恆。

觀點的持有與涉入

有別於繪畫以加法的概念一筆一筆將物件逐漸擴展在畫板上,攝影則是減法,將所拍攝的物件快速聚焦於特寫之中。如同約翰‧伯格在《攝影的異義》中提到:「畫家可以調弄描繪事件的聚合方式,導演可以剪輯,但平面攝影只能將一瞬間的事件孤立出來。」攝影也有別於文字;文字需要大量的描述,攝影則限制描述。英文諺語:A picture is worth a thousand words.便足以顯示其勝過千言萬語的特殊性。

攝影種類中,紀實攝影最被廣泛討論及運用。紀實攝影強調真實與客觀,被視爲引導我們進入現實的最直接手段。過去30年來,學術界及大衆媒體對於紀實攝影的檢視愈來愈嚴謹,其中一個知名的例子就是反種族歧視的南非攝影師凱文‧卡特,在作品《飢餓的蘇丹》得到普立茲獎兩個月後,因無力與任何人解釋真相和觀點而自殺身亡。對於紀實攝影師在所處的拍攝環境中,情感的涉入程度、主題原件構成的肇因,甚至照片延伸而出的影響力,都是當代文明檢視紀實攝影學的重要課題。

關於「拍攝者」涉入「作品」的程度,伯格在《攝》書中提出一些有趣的見解──認爲紀實照片的意義並非事件本身或單純視覺概念,而是「訊息的傳達」。也就是攝影師必須在情境背後賦予意義,並進入敘事性。這點重新調整了以往紀實攝影中被強調的客觀價值,取而代之的是充滿「自覺的、決定性的、主觀的」過程。主客觀的取捨也驗證紀實影像與新寫實影像之間並非完全雷同──新寫實攝影強調真實攝影的「目的性」,而真實與虛構的揉雜與互斥(蒙太奇),成爲主觀紀實攝影的重點。如同伯格強調:「攝影最重要的角色在於意識形態鬥爭。」攝影者必須持有觀點,才能更進一步討論照片的價值性,也能避免內心的猶疑與外界的疑慮。

旁觀他人痛苦的目的

攝影作者爲什麼必須持有觀點?唯有這樣才能避免蘇珊‧桑塔格在《旁觀他人之痛苦》(麥田)中,所提出的質疑:「通過攝影這媒體,現代生活提供了無數機會讓人去旁觀去利用他人的痛苦。」如果沒有觀點,旁觀他人之痛苦的目的只剩下「窺視的淫慾和麻木不仁」;若無意識形態的注入,一張照片(尤其記錄殺戮)最後只會變成消費他人的行爲。不過,我們也得謹慎思考,觀點(主觀)紀實與客觀之間如何平衡?意識形態介入與行事幹預是否重疊?這些都是我們重新思考紀實影像主客觀性時必須面對的課題。

關於拍攝者的涉入,我們可以從《鏡頭背後的勇者:用生命與勇氣走過的戰地紀實之路》一書釋疑柏格以及桑塔格提出的論點。戰地記者琳賽‧艾達里歐透過觀景窗,引領讀者走進烽火戰區,挖掘世人所不瞭解的紛擾。透過這位女性攝影師自傳性的文字輔助,我們得以藉由她的觀點,理解旁觀他人痛苦的目的性。不論是景框之內的人們,如塔利班政權下毫無人權的婦女,或是景框之外,艾達里歐所承受的歧視與刁難,我們都可感受攝影者本身面對被攝對象時,所擁有的複雜情緒與使命感。

很遺憾凱文‧卡特沒有擁有如同艾達里歐得以闡述觀點的機會,而且一張照片的意(異)義,也會根據閱讀者的環境,以及對事件的熟悉度而有不同結論,這點恐怕就大大影響了照片被解讀的主客觀性。伯格改版重出的《留住一切親愛的:生存‧反抗‧慾望與愛的限時信》中,結合藝術觀點與行動主義,提供讀者瞭解人類所面臨的生存慾望和痛苦絕望等危機。對世界各地所面臨的戰爭、死亡、飢餓等殘酷有所認識時,我們方能更深刻感受紀實(新聞)影像帶來的挑戰意義。《留》書也評論了兩位風格迥異的知名女性紀實攝影師阿赫蘭‧希伯裡與漢茲洛瓦的作品,值得悉心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