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大展－山寨生活

黃崇凱（本報資料照片）

中國杭州天都城社區將艾菲爾鐵塔等歐洲著名地標，等比例複製、移植，構成引人目光的景觀。（路透）

■Taipei 1/2建築大叔着，田園城市，360元，建築

■誰把艾菲爾鐵塔 搬到了中國？碧安卡．博斯克着，楊仕音譯，時報出版，340元，文化

■讀書放浪李志銘着，聯經出版，390元，文化

■背影的記憶長島有裡枝着，陳嫺若譯，臉譜出版，350元，散文

生活時常從很多「如果」岔出可能。如果樂生療養院沒亂拆，如果核四拆除，如果美麗灣爆破，我們的價值觀將會變得很不同。好比這星期讀書會，我爸說讀《Taipei 1/2：建築大叔的城市異想》很感慨：「我剛到臺北的時候，最大地標就是中華商場和建成圓環，合起來的感覺就像現在的101。以前我跟你媽常去逛街吃東西，沒想到一轉眼都過二十多年啦。」

我姊：「你不要亂比喻好不好。根本就差很多。人家書裡想像的是那兩大地標都沒拆除、改建的另一種臺北面貌。要是照作者想的，一定是大家有認真思考城市變遷歷史的累積和汰換，以及對城市未來的想像力，而不是隻有圈地蓋高樓。不過現實怎麼想都不可能啦。我們對文化建物保存的觀念還停留在弄什麼不三不四的『文創園區』，建成圓環開幕不知幾次了還像間鬼屋，也沒人想得到把它弄成書裡說的『城市廚房』，讓大家去下廚做飯，跟親朋好友聚會吃喝。承認吧我們就是崇洋媚外，只是沒機會做到這麼明顯。」她攤開《誰把艾菲爾鐵塔搬到了中國？》，同時打開Google Map，把浙江杭州天都城社區的照片秀出來。我爸訝異：「有夠譀古，連巴黎鐵塔都有。」我姊點開一大串書裡提到的山寨版歐洲城鎮建案照片，我們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姊姊補充：「既然沒法當外國人，乾脆就把外國建築都搬來，真是霸氣外泄啊。」

我爸喃喃說：「好像你們小時候我帶去玩的小人國耶。這些真的可以住人喔？」我姊：「可以是可以，不過都沒人要住。一來中國房價炒得太誇張，二來是這些山寨社區虛有其表，周邊的基礎設施根本沒做好，簡直是擺在荒郊地帶的超大裝置藝術。像之前港邊的黃色小鴨、擺在桃園的大兔子那種玩意。」我：「這根本在演賈樟柯的電影《世界》嘛！你說這是歐洲建築風情主題樂園我也信。」老爸還在擔心：「可是這樣盜版人家的建築物真的沒事嗎？」我姊打開《讀書放浪：藏書記憶與裝幀物語》講亞森．羅蘋那篇，「就算要告也不知怎麼告吧。喏，你看這裡，就像以前東方出版社盜版日文版的亞森．羅蘋全集，我看我們纔是真正的大怪盜。」

老爸回：「我嘛有看書，作者說日文版的亞森．羅蘋也是日本人南洋一郎改寫的，我就不信他有問過原作者盧布朗。同款是盜版啦。」我姊又說：「盧布朗還不是亂寫福爾摩斯跟亞森．羅蘋對決，被柯南．道爾抗議後，才改成偷雞摸狗的『薛爾摩斯』。他也盜用別人的名偵探。」他們好奇怪，講盜版也可以這麼激烈，我打圓場：「好啦，人家日本今年上映《魯邦三世VS.名偵探柯南THE MOVIE》總是原創了吧。我也是讀了這書才聯想到，原來魯邦三世的『魯邦』就是亞森．羅蘋的『羅蘋』，片假名是一樣的。」我姊翻李志銘的書，停在談盜版書那篇說：「你看這裡，魯迅纔是真男人吧，居然在他自費出版的翻譯書上寫『有人翻印，功德無量』。不愧是許鞍華電影《黃金時代》裡唯一有魅力的人物啊，雖然那其實也是某種版本的魯迅。」

老爸說有點累先去瞇一下。今晚火力很強的老姊和我收拾桌面，我跟她閒聊正在讀日本攝影家的散文集。我說很奇怪，日本攝影家怎麼會寫文章的那麼多，森山大道、荒木經惟、杉本博司，還有現在讀的《背影的記憶》的長島有裡枝。她問好看在哪，我說看她寫自己外婆的那篇同名作品很動人，讓我想起老媽。比如長島的外婆從來不會過於熱心招呼，而是把她當大人那樣對待，任她隨意獨處。因此她記憶中的外婆背影，總有種疏遠不讓人靠近的冷淡美感。

「不過，這書寫最多的還是她跟媽媽的相處故事，講到小時候怕媽媽會突然消失的焦慮，有可能你讀了比我更有感覺也說不定。」姊姊點點頭沒搭話，默默洗碗盤。我不知是否有某種遺憾在她心裡鬱結着。3月23日深夜，她一如往常到青島東路，再轉移到北平東路。她雖沒受傷，卻目睹了所有傷心難過的事。當晚老媽病危，她手機沒接，沒見到最後一面。那一週我們姊弟醫院和立院兩邊跑，只不過剛好那晚輪到我留守。我們都知道爸媽會擔心，但他們還是沒阻攔過。老媽最後在安寧病房的模樣，完全不像她大部分人生的樣子，好像乾癟的山寨版媽媽。

一如我們現有的生活，暫時只能是種對過往生活的粗糙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