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人在臺灣》我在兩岸讀《莊子》
我的父母都是商人,父親特別愛讀書,他的書櫃擺滿了《人性的弱點》、《銷售聖經》。由於父母的影響,我考取了天津市南開大學漢語言文學系。津水河畔春波綠,範孫樓前杏花亂,馬蹄湖中紅蓮白荷相倚醉。我在這裡度過了四年的大學時光。領略葉嘉瑩先生的大師風範,驚歎其治學的嚴謹認真。衆多師友的幫助,使我讀書生涯不致萬分寂寞,恨不能桐花萬里路,朝暮語不息。最喜歡在讀書館裡伴着黃昏日落翻閱古書,彷彿穿越了千年的滄桑。在這裡,我第一次邂逅了《莊子》。年輕時,最期待能遇到「相視而笑,莫逆於心」的友情,一如莊子擁有惠子這樣的好友。
2010年,帶着對大學生涯的留戀和不捨,畢業來到北京市一家兒童書籍出版社做編輯。人事的變動讓我略有感喟,也更加懷念無憂無慮、潛心向學的讀書時光。第一次感到《莊子》中對人心的描寫是多麼接近冷酷的現實:「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殺,淖約柔乎剛強。廉劌雕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俛仰之間,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而天。僨驕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我的職業生涯幾乎是失敗的,性格中的天真與清冷讓我無法勝任一份需要長袖善舞的職業。我多麼想像莊子一樣,拋棄世俗的名利富貴,迴歸秋有涼風冬有雪的空靈本性。2011年,我下決心辭職考研,到東北師範大學攻讀先秦兩漢方向研究生。師大帶給我三年寧靜的讀書生涯,讓我可以徜徉寧靜的世間,暢遊於古人的智慧之海,尤其對莊子學說產生了濃烈的研究興趣。在碩士導師的指導下,我研究了鍾泰先生的《莊子發微》。但我有一些不着邊際的研究讓老師在文學院裡備受壓力,其他老師們都認爲我應該從文學本位出發研究《莊子》,而不應該研究過於龐雜,屬於思想史範圍的《莊子發微》。碩士導師在答辯時雖然批評了我,但我知道那是如同子女犯錯,而父母親責之,以此外人無話可說的trick。我對碩士導師是非常感激的。其後我又繼續到臺灣攻讀古典文學的博士學位。博士論文的完成實屬出乎我的意料。論文題目既與我的原有研究計劃分道揚鑣,惟一不變的是,研究文本依然是《莊子》。但是據說若是把地球歷史縮短爲一天,人類只出現在最後的三秒中。所以神奇的世界,還有什麼不是偶然,什麼神蹟不可發生呢?就讓我們學習莊子順其自然,安於天命,隨世歡喜于山巒月影,修竹水潭吧。
我在臺灣的指導教授本是研究書畫藝術的學者,我雖不曾向她柿葉學書,也略見其松風水月。博導指水盟松的摯友蔡教授也要向着我這種精神和物質雙重困難戶學生進行捐助,期盼我如竹苞茂矣。此外,文學院裡的龔教授薑桂之性,老而彌堅,自掏腰包帶領我遊覽了臺南府城,又贈與我兩本自著作的學術著作。這份師生情誼,銘感於心。當年錄取我簽章的主任蔡教授,他光風霽月的詩人氣質、撫慈懷柔的長者風範不正是我在小說裡讀到的中文系主任的原型重現嗎?國立成功大學的黃教授帶我走入學術的殿堂,花木扶疏的幽陌中我們也曾尋得芝蘭玉草,以這成果貢獻學林。還有很多夫子,秉器各異,學富五車,讓我見識了學者的不同風範。老師們如同父母,恩同再造。
我還結識了很多臺灣同學、陸生同胞,一起學習,一起應對夫子們的日常,讓我永遠都回味無窮。雲從窗裡飛,而我也要離開學校的安樂窩,飛向遙遠的遠方!相見無期,但是人生不就是這樣走走停停,分分合合的嗎?雲無心而出岫,煙霞滅沒,誰又不是在生命的旅途中孤鴻號野外呢?莊子說:「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我也要進入人生的下一階段,雖然不似莊子擁有超凡的靈魂,但也想成爲一個靈臺不滯、吉祥止止的光明體。在大化星流中勇敢地作自己,與天地萬物一體,成爲宇宙的橋樑與過渡!
有人說,莊子是寂寞的自閉症,有人說,莊子是超凡入聖的過動兒。其實莊子究竟是怎樣的人,對現代人來說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透過《莊子》這本書,能映射到怎樣的自我。十年前讀莊子,年少輕狂,只看到憤世嫉俗的莊周;十年後讀莊子已經心有靈犀微動;也許在我耄耋之時,再讀《莊子》,只看得到紛紛涼月梨花白吧!(牟曉麗/國立中山大學博士 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