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最古老火車站:半世紀不中斷的歸家路

新華社北京1月24日新媒體專電(記者屈婷 劉偉 丁靜)凌晨一點四十三分,列車駛出北京站。51歲的河南農民秦功全倚在火車窗邊,看着不斷向後飛奔的景色,臉上顯露出放鬆下來的怡然。

在這趟開往商丘的慢車上,秦功全幸運地有一張硬臥容身,這一次是在鄭州打工的女兒幫忙在網上訂的票。

想到家鄉的一雙兒女,秦功全覺得他們雖已成年,但“只要一天沒成家,我這擔子就放不下”。

老家一年兩季稻,一到農閒,秦功全就到北京的建築工地做瓦匠。每年回家,他都選擇從北京站踏上歸途,因爲“這裡有比較便宜的火車”。

在一年的辛勤勞作之後,有成百上千萬的中國人像秦功全一樣,在列車開動時終於放鬆下來,前方就是他們爲之奮鬥奔波的原點。

【不眠的驛站】

清晨六點,53歲的上水工劉萬軍意識到,一天中的第一個客運高峰到來了。

在秦功全回家的這一天,北京站共有158對列車穿梭往來,大約15萬旅客紛至沓來,從這裡踏上回家的旅途。在春運的40天裡,大約有420萬中國人會路過這裡。

今年,春運的運力強度前所未有,北京站臨時加開的客車有36對之多。“十年前這裡只有八九十對列車,而現在的運力整整翻了一倍。”劉萬軍說。

一夜未眠,他的眼睛裡佈滿血絲。身旁一輛列車即將發動,車廂底部發出巨大的哧哧排氣聲。此時的劉萬軍一動也不能動,因爲即使是一個最細微的動作,也可能會導致他站不穩而被氣流瞬間擊倒。

劉萬軍所在的小隊每時每刻都面臨着這樣的危險,春運期間的車次太密集,他們晝夜不停地穿行在鐵軌間,爲每一輛列車加滿旅途需要的水。

早上八點,角樓響起的鐘聲像一聲汽笛,北京站這個龐大的“運輸機器”隨之開始了新一輪運轉

劉萬軍就在這時交班了。他讓同事吃飽些:“10點半到12點半是第二波高峰,晚上6點到9點是第三波,正好都是飯點兒。”

北京站是首都最早的鐵路樞紐。儘管現代化設施已經重塑了它的面貌,劉萬軍和1500名同事所在的各個部門仍然保留了“車間”這個具有時代印記的稱呼。

從十大車間的名字可以一窺北京站的複雜程度:客運車間、售票車間、運轉車間、後勤車間、房修車間、保潔車間、商服車間、行裝車間、上水車間、信息化車間。

多年的磨合讓這些車間彼此之間形成了一種如齒輪般契合的運行模式。北京站工會主席謝景屹形象地將其比喻爲一臺“看不見的大聯動機”,“在春運這個詞成爲熱點之前,北京站就已經高負荷、高效率地運轉了幾十年了。”

【回家的執着】

晚上七點二十分,在北京一家海鮮店打工的孫朋已經在候車室裡等了快十個小時。

候車室裡人頭攢動,一座難求。孫朋把座位讓給了帶着孩子的一家人,自己則坐在保溫箱上,箱子裡裝的是扇貝、蟶子蛤蜊,都是遠在黑龍江齊齊哈爾的父母沒有吃過的。因爲等得太久,保溫箱已經開始有些漏水了。

孫朋要趕的火車第二天凌晨才發出,這讓售票員楊愛今覺得又心疼又無奈。

“很多務工人員還是習慣於一等就是大半天,主要是因爲住的遠,交通不便,怕誤了車。”她說。對於中國人回家團圓的執着,沒有人比楊愛今體會更深。

上世紀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期,北京站的旅客發送量已達到了設計能力的5倍。也正是在那個時期,“春運”一詞開始見諸媒體。

在2011年中國鐵路官網12306運行之前,長達二十多年的時間裡,擁擠不堪的人工售票窗口成爲中國人對春運的集體記憶。在北京站,最高峰的一年,人工售票窗口達到230多個,不得不緊急抽調其他崗位的人支援售票。

楊愛今記得,臨時搭建的售票棚最初是木製的,只有一個很小的窗口供乘客把手伸進來。那時有人打着鋪蓋排隊,隊伍橫貫整個廣場,甚至快擠到馬路上。

“票一開售,幾分鐘全部售完。我看不見旅客,只能看見無數雙攥着鈔票的手。”楊愛今說。

現在,北京站廣場的東西兩側各建有一個自助取票廳,大多數旅客已習慣網絡訂票、自助取票,人工售票窗口則減少到30多個。幹了20多年售票工作的楊愛今轉而加入了服務隊伍,“看了太多回家的不易,總想能幫一點是一點。”

1996年1月,北京西站開通運營,北京站的運營負荷大爲減輕,但它仍然是連接北京和東北、安徽、湖南、湖北等地打工者最重要的中轉站。

對北京站業務科科長劉華強來說,科技正在改變春運,但面對農民工,“步子要緩一些,細節要暖一些”。比如,北京站今年推出了“刷臉進站”“手機搖一搖導航”等高科技服務,但很多扛着大包小包的農民工喜歡把票叼在嘴上,票面一溼,自助檢票機往往識別不了。“所以我們保留了很多人工檢票口。”

謝景屹是北京站的新聞發言人。在他向媒體演示“手機搖一搖導航”時,還不時有路過的農民工向他問路。“我會停下采訪,給他們指路。面對農民工,素萍服務組小紅帽、志願者都是主動服務在先。”

【時代的地標

始建於1959年的北京站前身是位於前門的正陽門東站,已有逾百年曆史。這座佔地20萬平方米的建築當初僅僅用了7個月零20天就通車運營了,是新中國成立初期首都十大建築之一。

今年33歲的沈佳就住在北京站附近,曾無數次開車路過它,偶爾也會聽見伴隨着《東方紅》旋律的鐘聲。夜晚,燈光勾勒出大樓兩側的角樓線條,而俄式穹頂大廳則顯得金碧輝煌,她覺得這座建築充滿了“中西合璧的美”。

曾幾何時,在由毛澤東書寫的“北京站”三個字前合影留念,是“來京一遊”最好的紀念品之一,廣場上還有專門給遊客拍照的小販。

沈佳記得自己家也有這樣一張照片。“那是1990年,爸爸媽媽和我都是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來北京,大家都特別興奮,所以就拍了張照。”她回憶說。

當時,火車基本是普通中國人長途旅行必選的交通工具,“一家人的月收入才70多元,而飛機票要90多元一張,根本坐不起。”沈佳說。

而秦功全在30歲那年第一次聽見廣播裡說“北京站到了”時,心裡充滿了好奇、興奮和隱隱的自豪感。“自己趕緊擠到窗前打量城裡的風景。”

中國於1978年開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並由此開啓了長達三十多年的經濟騰飛人口的流動也在這一過程中日益活躍。

在秦功全首次進京的1995年,中國正在探索建立市場經濟體制。無數農民工進城,他們遍佈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組成了中國城鎮化和現代化進程中的建設大軍。而春運,正是數量龐大的打工者年底返鄉的直接產物。

一個人上了一列火車,一輛大巴,又上了一輛黑中巴/下一站……深圳打工詩人郭金牛曾這樣描述他的回家步履。農民工遠離家鄉,渴望改變命運,但戶籍壁壘、貧富差距等讓實現夢想的路變得漫長。

當前,中國政府正不斷努力填補這條城鄉二元鴻溝,讓改革成果惠及更多普通民衆,特別是像秦功全、孫朋這樣的打工者。在2017年的新年賀詞中,國家主席習近平提到“農村轉移人口市民化更便利了”。越來越便捷的春運歸家路,正是這種改變的一個縮影。

2017年,中國春運客流量將達到29.78億人次。從1月13日至今,全國鐵路每天都運送旅客逾850萬人,相當於一天運送一整個德國的人口還多。“四縱四橫”的高鐵網絡、超過12萬公里的鐵路運營里程,讓火車成爲春運中最重要的交通工具。

來來往往北京二十多年的秦功全往年都是早早離京,以躲過春運高峰。這一次,他在春運期間出行,感覺比想象中舒服多了。

如今,已經很少有人在北京站的廣場上留影了,大家行色匆匆,離愁別緒被便捷的交通所稀釋。

時針指向深夜十二點。沈佳今年選擇去旅遊,“平時家人相聚都很方便,想過一個不一樣的春節。”

攝像:高杉郭沛然 ,視頻編輯/剪輯李吶

(原標題:北京最古老火車站:半世紀不中斷的歸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