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聖修伯里與他的小王子
聖修伯里熱愛飛行探險。（À la rencontre du petit prince © 2022 / Éditions Gallimard，大塊文化提供）
小王子封面圖。（大塊文化提供）
（大塊文化提供）
聖修伯里手稿〈有翅膀的人物騰雲飛越地球〉。（大塊文化提供）
聖修伯里《南方郵航》電影拍攝。（大塊文化提供）
《小王子》被大衆視爲一本寫給小孩子的書，至少在法國是如此，但人們一生中經常會閱讀這本書許多次，而聖修伯里的文字在每一次的閱讀中，都能帶給讀者不一樣的啓發。人們對於在哪個年齡最適合第一次閱讀《小王子》有不同的意見：許多大人認爲他們自己在小學的時候讀這本書時，年紀太小了，而有些家長則會朗讀給他們還不會閱讀的小小孩聽。這種長輩朗讀隔代分享的傳承方式，是童書的特質，對於閱讀《小王子》這本書來說也至關重要，因爲每一本《小王子》都歷經多人之手。《小王子》是一本非常特別的童書，永不過時且放諸四海。但它真的是一本童書嗎？
安東尼．聖修伯里開始寫作這本書的時候，在藝文界和政治界已有一定地位。1929年至1939年間，因其飛行冒險經驗受到高度讚譽的他，出版了三本極受歡迎的作品：《南方郵航》、《夜間飛行》和《風沙星辰》。最後一本書的法文書名是《人類的大地》（Terre des hommes），英文書名爲《風沙星辰》（Wind, Sand and Stars），在美國大獲成功。
人們可能會想知道，在這樣的時刻，是什麼原因促使聖修伯里這般重要的大人物開始寫一本給小孩的書。1920年代間，兒童文學的地位逐漸有所提升，這是由於一些相關研究成果的緣故，尤其是華特．班雅明於1926年寫了〈童書觀點〉（Vue perspective sur le livre pour enfants），他本人也很愛收藏童書，然而在當時，這個文類的影響力依舊相對不高。從啓蒙時代便開始有童書，但一直要等到二十世紀，童書的地位纔有比較長足的進步，也逐漸擔負起重要的責任：透過這個第一次接觸，使人愛上閱讀。也是於此年代，童書這個文類逐漸改頭換面。
兒童文學的復興對於聖修伯里有着極爲特殊的意義，因爲他不斷強調童年在他個人生命故事中的重要性。在1941年《哈潑時尚》（Harper’s Bazaar）雜誌對他的訪談中，他記得對自己產生深遠影響的第一本書是安徒生童話故事，而第一分讀過的印刷品則是關於釀酒的小冊子，對於當時不過是個四歲小孩子的他來說，雖然看不懂，卻很迷人。儒勒．凡爾納與他的冒險故事中，充滿了各種科技發明，年輕時的他也深受吸引。
聖修伯里經常寫到「生命與其童年」，好像童年是一個地點，一個國度，更是一個幸福的國度，我們來自這個國度，它定義了我們的身分認同。童年時期描繪了生命未來的輪廓，小聖修伯里的童年便是如此，當時的他會寫詩給朋友、向母親學習繪畫、對於發明和實驗有着莫大的熱情，這分熱情甚至推動他於1912年的飛行初體驗。1930年，陷入低潮與孤獨的聖修伯里從南美洲寫了一封信給母親，信中甚至提到「自童年流亡」來表達他的心煩意亂。
雖說小時候的聖修伯里就熱愛故事與小說，但他剛開始文學創作時， 曾在寫給前未婚妻露意絲．德．衛勒莫杭（Louise de Vilmorin）的信中提到：不要寫童話故事，而要談論當今時代的偉大冒險。年輕時的他崇拜浪漫主義與象徵主義詩人波特萊爾、馬拉梅和艾雷迪亞（Heredia），在決定以寫作爲職業時，他不做純虛構的創作，而是將自身經驗寫成故事。必先親身經歷，而後方能敘述。在《南方郵航》和《夜間飛行》裡，聖修伯里隱身於自己創作的人物身後，但在《風沙星辰》裡，他既是敘事者，同時也是書中主角。
在虛構故事與真實敘事的二分法中，《小王子》應該處於什麼位置呢？飛行員和小王子在沙漠中相遇的情節，着實令人難以相信。然而，敘事的力道、豐富的細節，敘事者流露的情感，似乎都證明了這段經歷的真實性。聖修伯里爲我們提供了《小王子》書寫性質的線索：「我原本想要以童話故事的開頭來寫這個故事。本來我想這麼寫：『從前，有一個小王子，住在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星球上，他需要一個朋友……』對於看透人生的人來說，這聽起來更爲真實。」放了將近二十年以後，聖修伯里終於寫下了他的童話故事。
《小王子》可說是從繪畫中誕生的，因爲在流亡美國期間，聖修伯里繼續撰寫《要塞》，這個故事他已經寫了好幾年，其哲學性與複雜程度宛若《一千零一夜》。美國編輯一直對他經常隨手速寫的許多小圖畫很感興趣，爲了讓他轉換一下想法，便邀請他爲兒童寫一個故事。該書原定於1942年耶誕節出版，但出版時間由於聖修伯里的完美主義而延後。1943年初，他在送給安娜貝拉．鮑爾的樣書上的題辭寫到：「會延遲這麼久，是因爲我不願只有文字沒有插圖，編輯花了四個月的時間來做圖（這些圖多美呀……）」。以上資訊揭露了這本圖文結合的書，在創作與編輯的過程中，是有些強迫症傾向的，再加上它是聖修伯里生前出版的最後一部作品，知道這些訊息，能使我們更正確地認識小王子以及他所要傳遞的訊息。
無論《小王子》是不是寫給小孩子看的書，書中都涉及嚴肅的議題。聖修伯里曾寫道：「我不喜歡人們草率地閱讀我寫的書」，而這正是《小王子》的 矛盾之處：既簡單，又具深意。《小王子》八十週年紀念展實現了聖修伯里的願望，從各地蒐羅彙集得來的衆多資料使我們得知確實不能草率地閱讀這本書。被嚴肅又重要的事情所佔滿的聖修伯里，在戰爭期間騰出時間寫了這本書，恰恰證明了它的重要性：無論在哪個年紀，閱讀《小王子》都不會是浪費時間的事。
《小王子》這本書，是關於嚴肅的事、關於本質、關於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的一本書，探討大人和小孩看待事物的不同觀點，然而聖修伯里與多數大人的觀點，比如商人的，也存在着分歧。人們被教導成要欽佩成功的商人，但在小王子眼中，商人去計算星星這件事卻顯得極度荒謬，以至於他覺得此人──往好處想，可說有趣，往壞處想，則與酒鬼沒多大差別。
聖修伯里多次寫到自己對於無所不在的商業交易的不安顧慮，在他飛過阿根廷南部的回憶裡，以及在油井周圍形成的那些既陰暗又不人性化的城市裡，在這些段落中都透露出他的觀點：想要佔有地球肚腹中的資源，豈不是和想要佔有星星一樣的荒謬嗎？一生都缺錢的聖修伯里也曾批評過那些他做過最賺錢的工作，像是寫劇本和報紙文章，害他無法專心創作。《小王子》也再度批判了消費主義、資本主義，以及我們所處的這個非人性化的社會，其中最諷刺的段落就是關於販售止渴藥丸這種可笑的發明。
「我希望人們對於我的不幸，能嚴肅以待。」聖修伯里藉由敘事者之口說出這句話。1944年7月31日，疲憊的他登機執行最後一次任務。在給友人皮耶．達洛茲（Pierre Dalloz）的最後一封信中，他寫道：「即使我墜機，也不會後悔。讓我感到害怕的是未來的白蟻窩，我討厭人們彷彿機器人似的美德。我生來就是一名園丁。」小王子非常清楚，事實並非如此，他持續替他的朋友， 也就是懷着人文主義希望的安東尼．聖修伯里，傳達他想要傳遞給世人的訊息。（本文摘自《遇見小王子：小王子誕生80週年紀念珍藏版》，大塊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