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盤兩邊
轉盤兩邊
一大、一小的兩隻行李,分散在行李轉盤兩側,黑的孤單、褐的暗沉。
旋轉盤已經停止運轉很久了。三個小時前,底特律機場顏色鼎沸、人聲擁擠。「民族熔爐」稱號機場當了大門,白人爲主,黑、褐爲輔,但當我被送進海關邊的小房間,進行「解密」時,顏色則反了過來。
東方的、非洲的、中東的,以及我。排隊通關時,我們被打散,而今都因爲無法順利入關而被集中。一款置身電影的錯覺。這麼形色、如此聯合國。我沒有時間跟心情,多事觀察與讚歎,端坐在拉丁裔警官前,下意識拿出手機,想與接機的朋友聯繫,免他擔心,這纔想到根本不懂怎麼從美國撥他手機,而Wi-Fi網路也還沒有通。
一擡頭,英文提示的「禁用手機」警告我能看懂的,尷尬地放下。我能明白車禍或事故現場,大家忙着打電話的原因了,理智觸礁,這時候必須有個誰,把自己的情緒救出來。
我後來被拉丁裔警官跟朋友救出海關。走出來,映入眼底的是兩隻行李。它們該在轉盤上轉了許久,如同我在小房間裡,答覆訪美目的、朋友是誰、有無商業或恐怖企圖。
見了朋友,真有歷劫感慨。車子往密西根去,我跟朋友提到前一天桃園機場轉機東京,差點沒找到轉機的登機口,問了一個大隊的臺灣旅行團,他們跟我提示了兩種可能,我順利到達登機航廈,竟又遇到同一團。他們也在找,很可能不知道我所問的航廈與他們一樣。着急時,迎面走來一位自在、美麗的女孩。她太年輕了,能知道那個謎一般的登機口、而且恰恰好,能說中文?
就是這位,我以爲不可能的女孩爲我指路了。年輕,神情似已走過五湖四海。她引領我到轉機出入處,依據熒幕資訊告訴我。能找到太幸運了。我搭上接駁車到達航廈,竟然得花十多分鐘。
朋友記者出身,到美國經商多年,跑各大洲是基本行程,常常不多時即能累積免費機票。我跟他說,一九九三年七月,我轉機香港啓德機場到北京,因爲颱風受困十小時,累積的人潮越多,讓我們不敢從容逛街,佔據機場一隅,或坐或臥或玩牌。難熬的是啓德機場不像桃園機場,提供冷暖水機,一小瓶礦泉水十三塊港幣,我們一夥人大學剛畢業,口袋貧白,每人一小瓶熬到登機。
二○○七年偕母親、大姊、家人等,從上海飛抵桃機,我憑窗俯瞰,蒼海底下、雲絮之間,有一座島嶼越來越像一把板手、一根骨頭、一頭獅子,呀,我心頭恍惚又恍悟,那不正是金門島?
忘了是二十世紀末的哪一年到泰國旅遊,團員拒絕導遊兜售的昂貴自費旅程,被脅迫放鴿子。我們團結起來在泰國抵禦外侮,並思索回臺訴諸法律,言之鑿鑿、且信誓旦旦,不信公道喚不回,豈知一下機場,大夥提領好各自行李,每個團員不是家有喜事就是有急事,走得不見人影。
回國了,一切的不快都能消解。這我感受深。尤其底特律歸來,持快速方式通關,瞥見外國遊客依序排成長龍,不免得意地想,這纔是家。然後嗶嗶聲響,安全門開啓時,伴隨了一聲,「歡迎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