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清華大學“一帶一路”戰略研究院執行院長史志欽：金磚合作蘊含巨大發展機會，越來越多全球南方國家申請加入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鄭青亭 北京報道

2024年是“大金磚”合作開啓之年。在當前大國博弈持續激烈、地緣政治衝突頻發以及全球經濟增長放緩的背景下，日前閉幕的2024年金磚國家領導人會晤備受外界矚目。

10月22日至24日，金磚國家領導人會晤在俄羅斯喀山舉行。會議討論的議題包括擴大成員國、與合作伙伴的經濟和政治聯繫、鞏固金磚國家在世界舞臺上的地位等。30多個國家的領導人與會共商合作大計，圍繞加強多邊主義、促進公正發展深入溝通，發表了多達134條內容的《喀山宣言》。

談及喀山峰會的意義，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國際關係學系教授、“一帶一路”戰略研究院執行院長史志欽近日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時表示，這是金磚合作機制歷史性擴員後的首次領導人會晤，順應了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羣體性崛起的時代潮流，爲全球治理的安全、發展以及公正性提供了新的內容。

他指出，長達134項內容的《喀山宣言》體現了金磚機制的活力與生命力，充分證明了全球南方國家的合作願望，以實際行動表明“南方國家團結的迫切性正成爲全球安全、發展、治理中不可忽視的力量”。宣言重申了推動實現可持續發展和包容性增長，體現了金磚國家合作的深度和廣度，以及在全球治理中發揮更大作用的決心。

金磚合作機制誕生於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羣體性崛起的歷史大潮中，牽動着世界格局演變和國際力量對比。成立18年來，金磚不斷髮展壯大，人口占全球近一半，經濟總量佔世界比重超過三成，對世界經濟增長貢獻率超過50%，已經成爲當今世界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團結合作的重要平臺。

史志欽強調， 金磚國家貿易互補性強，發展潛力較大。以能源領域爲例，他指出，俄羅斯與新加入的沙特、阿聯酋、伊朗，都是重要的能源出口國，石油產量達到全球40%左右的份額，中國和印度兩國則是主要的能源消費大國，這種互補性將會催生更大的能源合作潛力。

隨着“金磚大家庭”的不斷擴大，金磚國家的經貿合作將迎來嶄新的機遇。中方在峰會上提出，要建設“創新金磚”，推動金磚合作提質升級，並提出，中方將建立金磚國家深海資源國際研究中心、金磚國家特殊經濟區中國合作中心、金磚國家工業能力中國中心、金磚國家數字產業生態合作網絡。

對此，史志欽表示，金磚國家在科技創新領域合作潛力巨大，各成員國優勢互補。多年來，金磚國家科技合作領域不斷拓展，成果日趨豐碩。通過新的機制建設，以產業對接、政策研究、經驗交流、能力建設等方式，可以加強金磚成員特殊經濟區之間的聯繫，從而進一步提升金磚國家在經貿領域的務實合作水平。與此同時，通過技術轉移將科技創新的紅利惠及更多人民，進一步縮小地區發展差距，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此外，也有利於把握數字技術、數字經濟等時代發展機遇。

長達134項，《喀山宣言》有何深意？

《21世紀》：10月22日至24日，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六次會晤於俄羅斯喀山舉行。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金磚合作有何重要性？如何評價長達134項的《喀山》宣言？

史志欽：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六次會晤是金磚合作機制歷史性擴員後的首次領導人會晤。它順應了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羣體性崛起的時代潮流，以“加強多邊主義，促進公正的全球發展與安全”爲主題，爲全球治理的安全、發展以及公正性提供了新的內容。這些內容匯聚全球南方的共同意願，爲金磚國家組織的未來發展指明瞭方向，也成爲全球南方匯聚共識的重要平臺，爲完善全球治理、解決全球問題提供了新方案。具體來說，其重要性體現在幾個方面：

一是安全的新思路：推動全球和平發展合作，維護共同安全。在烏克蘭危機、巴以衝突等國際熱點問題上，金磚國家提出通過對話與政治談判化解分歧，呼籲堅持“戰場不外溢、戰事不升級、各方不拱火”的原則，爲全球衝突降溫，積極構建多邊協調的和平之路。金磚合作機制在全球舞臺上持續放大維護世界和平、反對霸權主義的“全球南方”聲量，不僅奠定了維護國際和平與穩定的基礎，爲“全球南方”國家爭取和平與發展提供了重要支持，也爲發展中國家爭取了更廣闊的國際安全空間。

二是發展的新方案：推動多邊經濟合作共贏，共促繁榮發展。百年變局下全球經濟復甦乏力，增長不平衡加劇，尤其是發展中國家在全球經濟體系中的話語權不足。然而，金磚合作機制承載着廣大發展中國家共促繁榮發展的共同願景。“大金磚合作”着重通過綠色發展和數字經濟領域的合作，推動“全球南方”國家的技術轉型和產業升級，使各國在全球化進程中獲得實實在在的經濟利益。

三是公正的新實踐：推動全球治理體系變革，共建公正秩序。作爲“全球南方”國家的主要合作平臺，“大金磚合作”在推動全球治理體系改革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爲發展中國家爭取更加公正合理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金磚國家倡導更加公平和包容的全球治理體系，強調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堅持真正的多邊主義，積極推動全球治理體系的變革。

《喀山宣言》長達134項，內容豐富，覆蓋領域寬，共識性強，成果豐碩，體現了金磚機制的活力與生命力，充分證明了全球南方國家的合作願望，以實際行動表明南方國家團結的迫切性，正成爲全球安全、發展、治理中不可忽視的力量。宣言重申了金磚國家秉持的互尊互諒、主權平等、團結民主、開放包容、深化合作、協商一致的精神，強調了金磚國家在政治安全、經貿財金、人文交流“三輪驅動”合作的重要性，推動實現可持續發展和包容性增長，這體現了金磚國家合作的深度和廣度，以及在全球治理中發揮更大作用的決心。

金磚機制不斷擴員，吸引力何在？

《21世紀》：今年是“大金磚合作”的開局之年，受到國際社會廣泛關注。今年以來，還有很多國家表達了希望加入“金磚”的意願。這一機制的吸引力何在？怎麼看“大金磚”進一步擴員的空間？

史志欽：這代表着中國提倡的新時代中國特色國際合作模式正在被世界越來越多國家所接受，金磚合作機制致力於發展，確保安全與不結盟原則，堅持包容性與不針對第三國的合作模式，這已成爲金磚合作的準則，是衆望所歸。金磚合作機制誕生近20年來，已形成多層次、多領域、全方位的合作架構，推動金磚國家間合作的不斷深化，其影響力也不斷提升。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金磚合作機制蘊含着巨大的發展機會。一方面，在過去十年中，金磚國家內部貿易平均每年增長10.7%，而全球整體貿易每年僅增長3%。另一方面，金磚擴員後，金磚十國國內生產總值約佔全球30%，人口占全球人口近一半，貿易佔全球貿易五分之一。

二是金磚合作堅守公平正義，爲推進世界多極化、構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國際秩序提供了全新範式。當前，國際力量對比正在深刻演變，廣大全球南方國家迫切希望改變不公正的世界秩序與相對滯後的全球治理秩序，求和平、謀發展、實現互利共贏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中方在峰會上指出，“全球南方”羣體性崛起，是世界大變局的鮮明標誌。金磚合作平臺得到廣大發展中國家的認同，被視爲加強團結合作、維護共同利益的重要平臺。實現擴員後，金磚國家基本覆蓋了“全球南方”的主要區域，能夠代表“全球南方”的共同利益和訴求，將進一步增強全球治理中積極、穩定、向善的力量，爲維護世界和平、發展與繁榮發揮更爲舉足輕重的作用。

金磚合作機制是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加強團結合作、維護共同利益的重要平臺。從2017年中國提出“金磚+”合作模式、首次將金磚合作伙伴對象擴大至全球範圍，到如今實現歷史性擴員，金磚成色更足、份量更重、影響更大。2009年，金磚國家領導人首次會晤時，只有四個成員國家：巴西、俄羅斯、印度、中國。一年後，南非加入，金磚四國變爲金磚五國。今年1月，沙特阿拉伯、埃及、阿聯酋、伊朗、埃塞俄比亞正式參與金磚國家合作，金磚成員國數量由5個增加到10個。

未來，全球南方多國認可支持金磚組織擴員。目前，多國在排隊申請加入金磚。今年5月，泰國政府批准了泰國加入金磚國家合作機制的意向書草案。6月，來自12個對“金磚大家庭”有興趣的非成員國代表出席了在俄羅斯舉行的“金磚+”對話會，包括越南、斯里蘭卡、老撾、孟加拉國等國。7月，馬來西亞也表示已經正式申請加入金磚國家合作機制。當地時間10月14日，斯里蘭卡外交部長表示，斯里蘭卡將在喀山峰會上申請加入金磚國家。此外，巴基斯坦已在去年11月正式申請加入“金磚”。古巴、敘利亞、泰國、白俄羅斯等國也在不同的場合表達了加入金磚國家的願望。喀山金磚會議爲了充分具有代表性，邀請了20多個國家的領導人出席此次峰會，並且有30多個國家派代表參加本次會議。

“大金磚”爲世界多極化和經濟全球化做出貢獻

《21世紀》：中方在峰會上指出，國際力量對比正在深刻演變，但全球治理體系改革長期滯後。中方呼籲金磚國家順應全球南方崛起大勢，提升發展中國家在全球治理中的代表性和發言權。在你看來，全球治理體系的改革方向應該是什麼？金磚合作可以爲加強南南合作創造哪些機會？

史志欽：全球治理體系的改革方向是更爲公正的全球治理體系，更進一步說需要加強全球南方在全球治理的份額以及全球治理工具。世界進入新的動盪變革期，國際力量對比正在深刻演變，但全球治理體系改革長期滯後。“全球南方”代表性和發言權未得到充分體現，不僅制約“全球南方”國家的發展振興，也影響國際社會更好應對全球性挑戰。隨着危機挑戰頻現和治理赤字有增無減，國際社會尤其是發展中國家對變革全球治理體系的呼聲日益高漲。全球治理體系應朝着多元化的方向發展。當前，以美國爲代表的西方國家在世界經濟總量中的佔比、對世界經濟的影響力與號召力都趨於下降。以中國爲代表的新興經濟體處於快速發展之中，與發達經濟體在各方面的差距不斷縮小。

特別是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思路、方案以及實踐改變着全球治理的格局，在新時代中國作爲負責任的大國，順應國際局勢，陸續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等新時代中國特色新型國際公共產品，對全球治理中全球南方國際公共產品的供給不足問題進行改善，對廣大發展中國傢俱有越來越大的吸引力和影響力，得到越來越多國家的認同。這些倡議源自中國但屬於世界，受到幾乎全世界的國家以及國際組織的歡迎，成爲了匯聚全球共識的重要平臺，也成爲全球南方參與全球治理的新平臺。

作爲“全球南方”的第一方陣，“大金磚”將爲促進世界多極化和經濟全球化做出貢獻。金磚合作機制是“全球南方”深入參與全球治理的重要平臺和抓手，金磚國家與“全球南方”擁有天然情感紐帶和廣泛共同利益。金磚國家不僅提高了其自身在全球南方的代表性也進一步支持了世界多極化和國際關係公平化發展。金磚國家強調相互尊重與包容，能夠應對全球緊迫問題，推動更公平的全球治理。一方面，“金磚+”爲南南合作提供新的平臺，促進金磚國家與其他發展中國家開展更廣泛合作。“金磚+”合作把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力量凝聚起來，有助於應對當前全球經濟面臨的問題，改善國際經濟治理，推動新興市場經濟體成爲全球經濟可持續復甦的動力。另一方面，“金磚+”合作模式爲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獲得發展所需資源提供了渠道，有利於解決世界經濟發展不平衡等問題。

科技合作領域不斷拓展，金磚含金量越來越高

《21世紀》：中方在峰會上提出，要建設“創新金磚”，推動金磚合作提質升級，並提出，中方將建立金磚國家深海資源國際研究中心、金磚國家特殊經濟區中國合作中心、金磚國家工業能力中國中心、金磚國家數字產業生態合作網絡。如何評價這些倡議？怎麼看中國加強金磚合作與發展新質生產力的關係？

史志欽：創新是引領發展的核心動力。金磚國家在科技創新領域合作潛力巨大，各成員國優勢互補。多年來，金磚國家科技合作領域不斷拓展，成果日趨豐碩，不僅有效推動了金磚國家經濟社會發展，而且惠及民生，使金磚合作質量更高。通過這些機制建設，以產業對接、政策研究、經驗交流、能力建設等方式，加強金磚成員特殊經濟區之間的聯繫，從而進一步提升金磚國家在經貿領域的務實合作水平。與此同時，通過技術轉移將科技創新的紅利惠及更多人民，進一步縮小地區發展差距，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此外，也有利於把握數字技術、數字經濟等時代發展機遇。

中國提出的“大金磚合作”倡議與國內加快發展新質生產力的主張一脈相承。當前，中國經濟正在轉向高質量發展，並大力推動高水平的制度型開放。在這個背景下，中國要基於自身的比較優勢在“再工業化”的同時助推或重啓全球化。中國當前的比較優勢集中體現在數字化和綠色轉型兩大方面。以“新三樣”爲代表，中國在先進製造、數字貿易、數字生活、數字運輸、低碳經濟等多方面正在從追趕者變爲引領者，這也正是很多金磚國家當前着重發展的方向。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同金磚國家的高質量合作有望成爲中國新階段高水平開放的典範。當前，金磚機制正處在承前啓後，繼往開來的關鍵階段。在歐美對華不斷設置貿易壁壘的背景下，中國擴大同全球南方國家在數字經濟和綠色領域的合作，不僅可以展現中國的競爭優勢，也有助於其他國家的經濟轉型升級，全面提升金磚合作的含金量。此外，中國向發展中國家開放全球價值鏈新體系，將延伸和擴大新質生產力的發展紅利。

金磚國家發展需求迫切，中長期經濟前景看好

《21世紀》：作爲輪值主席國，俄羅斯方面指出，金磚國家2024-2025年經濟增長率預計爲4.4%，而七國集團的增長率爲1.7%，而且金磚國家GDP佔全球GDP的比重現已達到36.7%。如何看待金磚國家中長期經濟前景？

史志欽：金磚國家中長期經濟前景看好。在當前大國博弈、地緣政治衝突以及全球經濟增長放緩的背景下，全球南方國家都有着迫切的發展需求，金磚國家組織作爲全球南方國家的代表，對於提升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的話語權發揮着重要作用，金磚國家的影響力和吸引力不斷擴大。也正因如此，越來越多的國家提出要加入金磚國家組織，充分表達了這些國家謀求深化合作、尋求高質量、可持續發展的迫切願望。

金磚國家貿易互補性強，發展潛力較大。在能源領域，俄羅斯與新加入的沙特、阿聯酋、伊朗，都是重要的能源出口國，石油產量達到全球40%左右的份額，中印兩國則是主要的能源消費大國，這種互補性將會催生更大的能源合作潛力。在農業領域，最早的金磚四國都是全球重要農業大國，糧食總產量佔世界40%，農業產值佔全球50%以上。巴西和俄羅斯是重要農產品出口國，巴西的大豆、糖，俄羅斯的糧食、肉類，印度的大米都在中國農產品進口市場上佔據重要地位。新加入沙特、伊朗、阿聯酋等國也是農產品進口國，與巴西、俄羅斯等國在農產品貿易領域具有較強的互補性。在金磚國家中，中國的農業科技發展快速，在農業先進適用技術和動植物病蟲害防治方面可以爲金磚國家提供更優方案。俄烏衝突之後，糧食安全、農產品產業鏈供應鏈的穩定、安全、暢通成爲金磚國家共同關注的問題，也將爲金磚各國在農業領域的合作提供動力。

NDB和CRA潛力巨大，有助推動國際金融體系變革

《21世紀》：2015年，金磚國家新成立兩個多邊機構，即金磚國家開發銀行（NDB）和應急儲備安排（CRA）。如何評價這兩個機構迄今爲止所發揮的作用？認爲他們的潛力如何？

史志欽：《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五次會晤約翰內斯堡宣言》指出NDB在促進其成員國基礎設施和可持續發展方面的關鍵作用，並指出期待新開發銀行爲可持續發展提供並維持最有效的融資方案，穩步擴員、改善治理、提高運營效率，以實現新開發銀行2022－2026年總體戰略。與此同時，認爲CRA仍是緩解未來危機影響的重要機制，是對現有國際金融和貨幣安排的補充，有助於加強全球金融安全網。

NDB和CRA不僅爲發展中國家實體經濟增長提供融資支持，而且將促進金磚國家經濟一體化發展，爲金磚國家構築金融安全網。NDB和CRA促進發展中國家參與全球經濟治理，助力金磚國家加強合作，實現共同訴求，增強金磚國家的發言權。金磚國家還可以利用人民幣加入SDR的契機，增強貨幣互換規模，支持人民幣在金磚國家的使用，促進經貿合作，完善國際金融治理體系，密切全球的產業鏈深度融合，促進包括IMF及世行份額在內的國際金融體系改革。

總體而言，NDB和CRA發展潛力巨大，有助於推動國際金融體系變革的融資機制。NDB自2015年成立以來，已經獲得了惠譽和標準普爾的AA+國際信用評級，高於任何一個創始成員國的主權信用評級，體現了國際資本市場對新開發銀行的認可。NDB的主要職能包括貸款、擔保、股權參與和其他金融工具，支持金磚國家及其他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和可持續發展項目。近年來，NDB更關注可持續的基礎設施項目，如可再生能源、數字基礎設施、智慧城市等。此外，NDB還推動金磚國家本幣債券發行，計劃在2022年至2026年期間將本幣融資總額擴大30%。這些措施表明NDB在促進全球進步與發展方面具有強大的發展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