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的女巫和現代的農夫
公元1587年,德國特里爾地區開始醞釀一場風暴,在五六年的時間裡,波及到了附近22個村莊,甚至到達了瑞士。期間,有兩個村莊中的女性最終僅倖存一人,共有368名女性被燒死,有些家庭甚至遭受了全族女性被誅。高達77歲的瑪格萊娜被燒死在城市中,罪名不是很清楚,但她的女性直系親屬全都被處決,因爲當時人們認爲巫術是可以遺傳的。
這僅僅是中世紀歐洲十五到十七世紀綿延三百餘年“獵巫運動”的縮影,那段時間內不論世俗政權或教會,都瘋狂地相信有施行巫術,以害人爲樂的巫師、女巫存在,並藉此理由展開大規模獵巫運動,將他們嚴刑拷打併最終焚燒、誅殺。
後世曾簡單的將這些迫害運動歸咎爲宗教狂熱,認爲其執行者是喪心病狂的宗教裁判官。然而在真正的獵物行動中,絕大多數的處刑都是由非宗教法庭裁決的。對於巫術和女巫,這些世俗法官看起來比羅馬教廷還要殘暴和癲狂。
所以“獵巫運動”背後,必然有着宗教之外的更爲廣泛的社會學解釋,最爲首要的,還是其誕生的社會政治和經濟的土壤。
歐洲中世紀末期,戰亂頻發——英法百年戰爭、宗教戰爭、三十年戰爭等等,同時席捲整個歐洲的黑死病以及大饑荒,動搖了當時社會的基礎農村的穩定性,進而動搖了政治和經濟的根基。在最基本的鄉村內,人與人互相依存的穩定關係逐漸崩塌,災禍帶來的偶然性讓人們更傾向於鋌而走險,而不是互相關懷。普遍缺乏安全感的人們彼此互不信任,在尋求災禍背後原因的過程中,就更願意認定社會亂象是由魔鬼和巫師作祟帶來的。
與此同時,新的媒介的誕生和壯大,即印刷術在歐洲的逐漸普及,在獵殺女巫的進程中起到了重大作用。大量描述女巫的書籍被印刷出來,特別是其中的圖片,繪聲繪色地讓女巫成爲了一種真實的存在。這給當時的人們帶來了極大的衝擊,也同時讓獵巫的理由更加的充分和現實。
不過有趣的是,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關於巫術的髒水都沒有潑到上流階層的身上。即便是涉及到他們,審訊也會很快平息。除此之外,對於女巫的偏見,幾乎無差別的席捲了整個城鎮和農村社會,人們瘋狂的尋找着社會崩潰的替罪羊,而通常情況下,替罪羊的指定,遠不是一羣粗鄙賤民可以操控的,他們都來自於高層,來自有教養、有文化的階層,這也就是上流階層可以全身而退的原因了。
隨着大航海時代、啓蒙運動等社會新氣象的到來,工業革命的號角吹散了籠罩在中世紀歐洲上空的陰霾,歐洲的政治結構和經濟基礎也煥發出了新的活力,社會不再需要替罪羊了,大多數人都可以在社會中看到生存的意義和希望,獵巫行動才逐漸的平息下來。
戰爭和黑死病大瘟疫在中世紀歐洲人們的生活中投下了一枚枚炸彈,給往日平靜的田園生活炸出了一個個窟窿,倖存的人們望着周圍的深淵,內心不免升起種種疑問,“是什麼讓生活如此悲慘?”存活下去的理由當中,必然要包含這個問題的答案,於是他們選擇尋找替罪羊,只要消滅了這些替罪羊,自己的生活應該就能夠回到正軌,恢復原樣了。
世界雖然不是一個輪迴,但新鮮的時代,總會重複昨天的故事,即便萬事萬物變化莫測,但人心的邏輯卻總是有跡可循。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女巫的身份已經祛魅,而“農夫”又佔到了審判臺上,在瘟疫之後和混亂之中,人們需要一個情緒的出口,也需要一個悲劇的歸隱,更需要一個可以重擊且埋葬的替罪羊,隨着替罪羊的倒下,生活並沒有變得更好,但人心中由困苦生出的無端狂怒也許會暫時平息,直到下一次風暴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