腫瘤消失了,但生活已徹底改變
文 | 冫氵灬
在我小學升初中的暑假,我的父親和母親在一次日常週末下館子,回家的路上,很平淡地跟我說了件事,我的父親被查出得了腦瘤。
我的父親是個喜歡羽毛球運動、不抽菸喝酒、很好面子的老頑童,他生病不愛吃藥,每次感冒都說什麼要用抵抗力撐過去之類的話,但我們知道他有這個資本,因爲他是我們一家裡身體素質最好的人。
但病症並不會在意這些,母親也跟我抱怨說,沒想到偏偏是身體最好的父親得了癌症。
在一小段時間的住院之後,父親做了一個決定,不做後續治療了,而是選保守治療,他說他受不了待在醫院的感覺。
回到家後的父親在我面前時,並沒有表現出對腫瘤有多在意,當然,現在已經無法追溯這是父親真不在意,還是隻是在兒子面前逞強。母親也在生活中不會去刻意強調與腫瘤相關的事。
可是腫瘤對父親帶來的影響,卻不是刻意不在意就能忽視掉的。
父親的腦瘤壓迫了他的中樞神經,讓他失去了平衡感,並且無法感知眼前事物的距離。他容易在沒人攙扶的情況下摔倒,更別說打羽毛球了,曾經他可以跟區裡青年組冠軍打得有來有回,現在他連球場都上不了。
其實他還是上過球場的,在我的母親明確警告他不要再做任何激烈運動的情況下,他偷偷在羽毛球羣裡報了名。然後在打球的時候失衡摔倒,陷入昏迷,被送到醫院,我和母親才知道他又偷偷去打球了。
我至今都很難去正視,曾經身體賽過年輕人的那個尊嚴滿滿的父親,會變成不依靠他人,連奔跑都做不到的人。我想,父親他也很難想象他自己會變成這副模樣,無法維持之前所熱愛的運動,無法自由地控制身體,無法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地像之前的自己一樣。確確實實地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後父親開始練字,我們也不知道是以什麼爲鍥機選擇了練字。每天都練,接近瘋狂地練,下班後練,週末七八個小時地練,他寫完的紙張把房間都堆得水泄不通。初中一次跳蚤市場,我用乒乓球製作成的商品要用紙包着帶去學校,他就隨手給了我張書法練習的紙,結果那張書法被一個學書法的同學相中了,賣的比我做的商品都貴不少。很顯然,父親他在這一條人生的路上,也倒認認真真地走出了自己的風采。
很戲劇的是,不知道爲什麼,在兩年多後,父親的腫瘤開始變小了,然後又過了幾年,居然徹底消失了。
雖說父親的身體還是大不如前,但打打羽毛球又成了小菜一碟。表面上看,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從前。
但變化其實早就發生了。
上了大學後,第一個寒假,我的父親開着車,和母親一起來機場接我。回家的路上,很平淡地跟我說了件事,他們和平離婚了。按照母親的話說,他們還是朋友,但不是夫妻了。
回到家後,我才知道,他們從我上大學後就已經分居了。父親會搬去另一個地方,我跟着母親繼續住在原來的家中,他們打算今天告訴我之後,再正式辦理離婚。
在之後和母親的一次吵架中,我才第一次知道他們離婚的原因。父親當時在住院的時候,希望母親可以辭去工作,陪在他的身旁走完最後一程,但母親沒有同意,她說她無法想象今後我因爲家中沒有積蓄,無法繼續上初中,甚至無法上高中、大學的人生。
他們誰也沒有錯,也正是因爲誰也沒有錯,所以他們選擇了在我考完高考之後各自離開。
在大四的時候,我因爲身體不適,在寒假的時候做了一次全身體檢,在回到學校後,報告纔出來,所幸沒有大問題。我把報告發給了母親,第二天,父親打電話過來,他說我體檢報告中,鼻咽部檢查出有佔位的這一項要重視,並建議我休學進一步檢查。
他很委婉地說,他曾想過我也會經歷人生中的一件特殊的大事,這件特殊的大事也許會改變我人生的去向,只是他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並在此基礎上對我進行了進一步的安慰。
我知道他說的這件特殊的事是指腫瘤,但就體檢醫生在看我報告時說並無大礙這一事,我覺得是父親過慮了。但父親仍不放心,並揚言說下週末來接我回家。
所以我又去北京頂尖的一家三甲醫院做了進一步檢查,確認只是淋巴組織增生。我把檢查的報告和醫囑拍照發給了父親,父親這才放下心來。我一方面又對父親過於緊張的表現感到暖心和有趣,一方面又因爲深知他表現緊張的原因而感到陣陣幻痛。
在父親和我們日常的每一天中,好像它帶來的影響都早已被遺忘,但又好像時刻都在。
我時常想,如果父親沒得癌症的話,他亦或是我的人生是怎樣的。但我很快又打消了這一念頭,因爲得癌症或許正如每日中的平凡日常中的一件事一樣,就像在某一天洗碗時不小心打碎了碟子,或者在某一天下雨天沒帶傘,靴子裡變成了池塘。
父親得癌症真的是他人生中一個最爲關鍵的節點嗎?我很難下一個明確的判斷。
父親得癌症真的是我的人生中一個極爲關鍵的節點嗎?我也很難下一個明確的判斷。
如果僅僅因爲癌症給我或父親帶來的痛苦,而去徹底的否定在這影響下所形成的之後的人生,真的值得嗎?
因此,關於癌症,關於父親得的癌症,我也許並沒有想要去改變的地方。我希望尊重在這之後,我或是父親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