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院院士郭光燦:“要把中國量子計算機賣到國外”
在中科大校園裡,有這樣一位院士,他留校任教56年,年近耄耋卻仍站在科研一線,還自嘲做了幾十年的“少數派”。
今年6月,他所帶領的量子計算團隊打造出“量子U盤”,將光信息存儲在特殊晶體中1個小時,被新華社、人民日報等各大媒體轉載,登上熱搜。
他的學生創辦了中國第一家量子計算公司,已經推出了數款量子計算機芯片。
他就是是中國量子光學和量子信息領域的先行者、中科院院士、中科大教授郭光燦。
“鎖住”光的物理學家
4個月前“量子U盤”這項研究成果在網上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也引發了大衆對於量子光學的好奇心:
如何將速度每秒30萬公里的光線存儲在固體裡?這項技術又對量子計算有哪些幫助?
帶着這些疑問,量子位與郭光燦院士進行了一次對話。
其實,量子U盤的原理是用固體原子與光子的作用,當原子被激發後,光的狀態就被存儲起來。最後經過一系列操作再將激發原子轉化爲光信號。
從1分鐘到1小時,時間的延長讓許多過去難以想象的物理實驗變得可能。
郭光燦向量子位解釋道:
當存儲時間達到小時級後,就可以將兩個相距幾百公里天文臺拍攝的信息存起來,再用飛機高鐵將量子U盤運到一處,通過對比能把望遠鏡分辨率提高上萬倍。
在量子計算領域,其用途更是顛覆性的。
如果把“量子U盤”用於量子計算機,那麼我們破解現在最高加密級別RSA-2048所需的量子比特數可能會降到幾萬。
上世紀80年代,量子計算機被首次被提出。物理學家費曼認爲量子計算機具有一些經典計算機無法比擬的優勢。
之後,就是著名的Shor算法出現,這是一種利用量子計算機破解非對稱加密的算法,可以讓現在的RSA公鑰體系失效。
簡而言之,量子U盤的出現,會讓破解加密的量子計算機更容易製造出來。
△量子U盤登上Nature子刊
近年來,國內量子計算、量子通信研究如火如荼,量子通信衛星“發射升空”,量子技術可謂婦孺皆知。
但是在二十年前卻是不大被人們理解的“少數派”,這也是郭光燦對自己過去二十多年研究的總結。
用二手儀器做量子實驗
如今“量子U盤”幾百萬的視頻播放量,背後卻是“少數派”二十多年的艱難與孤寂。因爲在二三十年前,即使是業內人士也意識不到量子計算的重要性。
1984年,郭光燦靠着2000元的經費辦起了中國第一次量子光學會議,90年代末就開始研究量子信息,並將國外的量子信息教材引入國內。
但理論上的東西變成現實,總要跨越工程技術上巨大的鴻溝。
就像人工可控核聚變一樣,量子計算機何時能做成,未來會以何種形式實現與應用,所有人心裡都沒底。僅當下就有超導電路、離子阱、半導體自旋體系等不同方案。
和谷歌、IBM不同,國內的量子計算技術以高校和科研機構爲主導,經費不足成爲郭光燦面臨的首要問題。
郭光燦仍記得,在十幾年前,他從學校借來了一筆800萬的科研經費,對於量子計算來說是杯水車薪。
就在那樣艱苦條件下,團隊堅持了五六年。
經費上的困難解決了,在工程上量子計算機還面臨兩大困難。
一是如何避免消相干,二是如何精準操控量子世界。
“消相干嚴重的話,量子計算機它就自動演化,量子性就消失掉了,它的並行運算能力就沒了。“
“爲了補償消相干,代價是浪費資源。可能你得用100個1000個的物理比特編碼1個邏輯比特。“
而量子U盤就是一種避免光子消相干的技術。
郭光燦極力在用通俗的語言向我們解釋這些高深的技術問題。
過去而他也是在教材中向學生向這樣通俗解釋一個個物理概念,他編寫的《光學》教材影響了一大批中國物理人。
而如今量子計算和量子信息已經成爲國家重要科技戰略,郭光燦先後擔任國家科技部973項目“量子通信與量子信息技術”首席科學家,中國科學院重要方向項目首席科學家,國家基金委創新羣體學術帶頭人,國家科技部中長期規劃“量子調控”重大項目“量子通信與量子計算的物理實現”首席科學家。
今年除了“量子U盤”外,郭光燦團隊的另一篇量子計算研究成果也登上了Nature:他們利用固態量子存儲器和外置糾纏光源,首次實現兩個吸收型量子存儲器之間的可預報量子糾纏。
更愛用“量子霸權”一詞
近年來,隨着國內外量子計算技術上的重大突破,量子計算已經不再是“少數派”。
郭光燦認爲,國外的量子計算商業化之路已經如火如荼,科技巨頭的大量投入,讓我們在短短5年內見證了量子計算的3大重要里程碑:
1、2016年初,IBM 5量子比特的量子計算機雲平臺上線;
2、2019年初,IBM第一臺20比特商用量子計算機;
△ IBM開發的商用量子計算機
3、2019年末,Google用53比特量子計算機實現“量子霸權”,用3分鐘時間算完了經典超級計算機10萬年才能算出的問題。
相比“量子優越性”,郭光燦更喜歡用“量子霸權”這一翻譯。因爲這不僅意味着在某些算法上量子計算機對經典計算機的制霸,也體現各個國家在量子計算上的激烈競爭。
在技術上,中國正在快速趕超,努力擺脫技術上受制於人的局面,終於也在去年實現了“量子霸權”。
今年,中科院開發出爲量子計算機提供超低溫環境的“稀釋製冷機”,而過去這種核心機器只能依賴進口。
由於量子計算是各大國必爭的科技高峰,核心技術一直對他國封鎖,“稀釋製冷機”的出現標誌着量子計算“卡脖子”現狀正在逐步改善。
解決“卡脖子”只是第一步,郭光燦還有更大的雄心。
“把中國量子計算機賣到國外去”
郭光燦認爲,中國與世界頂尖的量子計算技術只有3年的差距。和某些行業相比,量子計算技術的代差算是很小了。
但令郭光燦憂慮的,不是技術上的差距,而是量子計算的應用生態:
但國內目前的現狀是:
1、從事硬件研發和生產的公司並不多;
2、量子計算的生態還沒有形成,差距會越拉越大。
雖然百度、阿里、華爲等先後推出了量子計算平臺,但大多數是軟件模擬,僅能模擬規模較小的量子計算機,郭光燦認爲,最終研究還是要回歸到硬件上來。
而國內目前成功商業化的量子計算機硬件公司也僅有量子本源一家。
在量子硬件研發方面,郭光燦認爲,谷歌的經驗值得借鑑。
當年谷歌不惜重金挖來加州大學聖巴巴拉分校的知名學者John Martinis,極大加速了谷歌的研發進度。
而這方面,國內企業做得還不夠。
國外像IBM、Google這樣的科技巨頭牽頭來做,已經形成了量子化學、藥物研發等實際應用,只有讓其他企業都用起來,才能促進量子計算生態的發展,
“把中國的量子計算機賣到國外去”,這是郭光燦的願景,他認爲解決了國產機器的軟件生態問題,有了自己的量子操作系統,這一天不會太遠。
80歲堅持寫量子計算科普
最令郭光燦憂心的是,國內優秀的量子計算人才外流,產業界又缺乏人才流入。
郭光燦說,他的團隊很多學生在量子計算上展現出優秀的天賦,但是到國外留學後不得不放棄量子計算專業,令他感到惋惜。
引進人才固然能“走捷徑”,但培養人才的興趣是關鍵,所以郭光燦要讓學生愛上量子計算事業。
不僅對團隊內的博士生竭盡所能支持,還要讓更多“門外漢”加入進來。
雖然已年近耄耋,但郭光燦堅持筆耕不輟,還在編寫一本量子力學科普讀物《顛覆:迎接第二次量子革命》。該書已經付梓印刷,預計年底前將正式出版。
郭光燦不僅因爲他在科研上取得的衆多矚目成就,還因爲他一直堅持物理學基礎教育,不少高校都在使用郭院士編寫的物理學教材。
但是面對量子計算與量子信息科普書籍的匱乏,80歲的郭光燦決定再次拿起科普育人的筆。
無疑,計算機和人工智能是現在學生選擇的熱門。
郭光燦希望這本科普讀物能讓學計算機的人也愛上量子計算,因爲這個行業太需要兩方面都懂的交叉人才了。
所以在月底即將舉辦的2021中國計算機大會(CNCC)上,郭光燦決定做一場名爲《量子計算機發展狀況》的報告。
他也是今年CNCC特邀的兩位中科院院士之一,也是唯一參會的物理學家。
談到計算機和人工智能,郭光燦笑着說:“你們熟悉的張鈸院士,他是我的福建老鄉。”
對於國內的物理系學生來說,郭光燦知名不僅因爲他在科研上取得的衆多矚目成就,還因爲他一直堅持物理學基礎教育。
現在隨着量子計算的大熱,他希望能“藉着東風”將量子計算介紹給每個人。新書是一次嘗試,參加計算機學術會議也是。
不知在今年的CNCC上,物理和計算機會碰出怎樣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