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陽和他的國

中國擁有粉絲數量最多的企業家是誰？不是餘承東，他只有 800 萬粉絲。不是周鴻禕，他的粉絲量纔剛突破千萬。也不是雷軍，雖然他單個平臺的粉絲量已有 3000 萬。

答案是張朝陽——他在微博上的粉絲只有 50 來萬，但在自家的搜狐視頻上，張朝陽擁有超過 9400 萬粉絲，比上述三位加起來還要多，已經可以與短視頻平臺上 9999 萬+的頭部網紅一較高下。

張朝陽在搜狐視頻上擁有超過 9400 萬粉絲

所有註冊了搜狐視頻的人可能都關注了張朝陽。這是他唯一活躍的平臺。他是搜狐視頻連續兩年的百大播主，名字後面會有一個彰顯身份的皇冠。播主是搜狐視頻對於創作者的專屬稱謂，類似於 B 站的 Up 主。

這裡是獨屬於張朝陽的國度。這個平臺上至少有 19 個以他名字命名的用戶，包括"張朝陽的小迷妹""餘生只敬張朝陽"以及"張朝陽幫我抗焦慮"。

他幾乎每天都要在這上面直播，週一到週四是英語課，已經堅持了七八年。週五和週日是物理課，也做了 3 年。有時他一天會連播 3 場，除了英語課和物理課，他跑步、吃飯、參加活動也都會開直播，有時一播就是四五個小時。上週 7 天，他直播了 12 場。

他一天能更新 20 條動態，大多數都是轉發的視頻，包括時事新聞、搞笑段子以及美女舞蹈。不少他轉發視頻的作者都是他互關的好友，他會在轉發時順帶問候對方近況，或者點評一番。

比如一位彈奏古箏的女孩，他會說這是"原住民"，好久沒轉了。某一位明星，他會問一句，"這又是在哪裡拍戲呢？"看到一則古裝甲冑視頻，他點評說，"品質和還原度超過古裝劇。"

大部分被他轉發的人都會回覆他，謝謝張老師轉發。這裡沒人叫他 Charles，沒人叫他張總，大家都喊他張老師，"跟着張老師學英語，奇怪的知識又增加了。"他說，"都是世界剛剛發生的事情。"

他也會頻繁對外展示自己的日常生活，每天的跑步統計、和朋友的合影、吃的飯菜以及自己的自拍。他的每條動態都會有幾十條至上百條的評論，但他從來不會有類似於雷軍那樣的煩惱——由於雷軍在社交平臺上太過活躍，許多買了小米產品發生故障的顧客都會在評論區維權，小米不得不專門派人盯着雷軍的評論區，遇到差評就急忙發私信溝通。

張朝陽的評論區常常是一片讚美，張老師好帥！或者厲害了張老師、努力向老師學習、張老師辛苦啦等諸如此類。有時候搜狐視頻上的大小播主還會排隊在張朝陽的評論區留言， 像是集體團建。

或許是因爲更新互動太多了，有人會懷疑這個賬號到底是不是張朝陽自己在用，張朝陽特意在個人簡介裡特意強調，"更新互動全是本人，沒有助理。"

他另外兩個專門發佈英語課和物理課直播切片的賬號，倒是專門有人負責打點，總結他每日的講課精華，或者每天英語課上講解的新單詞。他看到後都會轉發，有時會誇讚兩句，"今天英語課的詞彙表做得不錯。"

他常常直接在自己的動態裡公開誇讚搜狐員工的工作。比如搜狐財經拍攝的一條互聯網大廠員工失業送外賣的視頻，他深夜看到，立馬轉發點贊，"忙完今天各種事情，在今天快結束時，回來關注流看看，發現搜狐財經的一段視頻佳作。"

02｜英語課、量子力學與關注流

10 月 24 日中午 12 點 40 分，張朝陽的英語課直播開始了。上週因爲去韓國出差，英語課兩天沒播。這周終於回來了，連着三天都沒間斷。他說，"終於忙完了事情，可以回到關注流乾關注流的事情。"

關注流是張朝陽爲搜狐視頻新造的詞，簡單點來說就是社交平臺上的關注動態。但和一般社交平臺會依賴算法推薦、打亂時間次序不同，張朝陽認爲算法推薦會造成信息繭房，不是真正的社交。

因此，他要做真正有溫度的社交，搜狐視頻中關注流的動態都來自於用戶真實的互動、轉發，也就是他口中的"視頻會友"。是的，現在搜狐視頻早已經不再是與優愛騰類似的長視頻平臺了，按照張朝陽的定義，搜狐視頻是新型的視頻社交平臺。

與搜狐視頻的"關注流"對應的是搜狐新聞的"時間線"，概念和關注流差不多，只是更側重新聞類的圖文內容，但也是社交，大家在瀏覽新聞的同時可以發表觀點、互相討論。

張朝陽現在將關注流和時間線視作是搜狐的核心戰略，他不止一次地在公開場合強調，關注流和時間線纔是算法之外的真正社交，是未來。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左手關注流，右手時間線。"

類似的話他 2016 年剛剛開始英語課直播時也說過一遍。那時他結束一段漫長的抑鬱期，剛剛回歸公司一線管理，就對外喊出了要用 3 年時間將搜狐重新帶回互聯網的中心。他瞄準的方向也是社交，用心打磨了一款類似於古早微博的社交軟件狐友，但很快失敗。

如今 8 年時間過去了，除了那些豪言壯語外，張朝陽帶給搜狐的改變微乎其微，現在搜狐仍然處於虧損之中，市值不到 5 億美元。

他唯一帶給搜狐的新變化可能只有直播課了，甚至現在媒體們對他直播課的關注度都要遠大於搜狐本身，尤其是他在 2021 年底開始直播物理課之後。

做了 3 年的物理課影響力要比張朝陽的英語課大得多。部分原因或許是更抽象難懂的物理更有話題度，放在一位互聯網公司 CEO 身上也更有反差感。看看搜狐站外對二者關注度的差異就知道了，張朝陽爲自己的物理課和英語課都註冊了短視頻賬號，發佈的內容也都是直播切片，但英語課只有 36.8 萬粉絲，物理課則有 230 萬。

三年，張朝陽從物理學的基本原理聊到相對論，又從相對論聊到量子力學。他樂此不疲，接受媒體採訪時會對外展示自己攢了一屋子的演算紙巾。他的書《張朝陽的物理課》已經出到了第三本。

張朝陽在紙巾上的演算

即便大多數短視頻平臺受衆可能都聽不懂張朝陽所講的那些艱難晦澀的理論知識——張朝陽的物理課賬號置頂了三條視頻，長度分別爲 1709 分鐘、1054 分鐘以及 1429 分鐘，分別講述量子力學、天體物理以及相對論。視頻上的彈幕飄着："收藏，晚上睡覺開着聽，助眠。"

但這不影響張朝陽對於物理課的熱情。他把物理課從線上開到線下，跨年夜要通過物理課來迎合跨年，國慶長假也不歇着，要講 5 個小時的物理課馬拉松。搜狐發佈的新聞稿中，張朝陽的 title 都有了改變，現在要在董事局主席和 CEO 之外，再着重強調一下他物理學博士的身份。

今年，藉着企業家做網紅風潮的興起，《張朝陽的物理課》甚至可以接到合作，單是過去半年，張朝陽就和奇瑞、吉利、紅旗以及 TCL、vivo 等品牌合作過，用物理學來講述汽車的油電混動或者手機電池技術。

03｜張朝陽的中國互聯網 30 年

今年是中國互聯網 30 週年，搜狐特意做了一部長達 30 集的系列專題片，主題不用說，當然是《張朝陽眼中的中國互聯網 30 年》。

搜狐對此形容稱，"從互聯網‘報春鳥’到‘物理網紅’，張朝陽陪伴中國互聯網走過了 30 年，他不僅見證，更參與塑造！30 年的互聯網風雲變遷，都藏在他的故事裡！"

客觀來講，張朝陽完全擔得起這句形容。他是最早回國創業的互聯網人，最早在納斯達克上市的創業者，最早跑通門戶商業模式的人之一。

搜狐在美上市那年，馬雲還擠在湖畔花園，剛剛創辦阿里巴巴網站。馬化騰纔剛推出 QQ，坊間甚至傳言馬化騰曾想過把 QQ 賣給張朝陽。百度的李彥宏也纔剛回國一年，還不知道怎麼掙錢。

那時中國互聯網是門戶的時代，張朝陽和本站的丁磊、新浪的王志東一塊被稱作是"網絡三劍客"。張朝陽不用說，自然是最亮眼的那個。他是最受矚目的創業明星、互聯網教父以及時尚偶像，反戴鴨舌帽在天安門廣場玩滑板的照片掛在《南方週末》上，半裸身體的照片用作時尚雜誌的封面，標題是《中國最炫 CEO——約會大狗張朝陽》。他後來說，他的名氣何止在互聯網上，全民都在關注他。

本站科技爲張朝陽做的專題截圖

人們用蓋茨比來形容那時的張朝陽。人物雜誌多年前的一篇報道形容說，"他就像菲茨傑拉德筆下的蓋茨比，上山下海，擁有豪宅和遊艇，稠人廣坐，夜夜笙歌，搜狐大樓的玻璃外牆足以反射出100個太陽的光輝。"

搜狐那部拍了 30 集的《張朝陽眼中的中國互聯網 30 年》也聊了不少當年的事情。鏡頭裡的張朝陽身着西裝，慢條斯理地回憶起 30 年來。從 1994 年談起，那年他剛回國，第一條 64k 的網線剛剛在中國高能所搭建好。

幾乎所有中國互聯網的大人物都和他有過交集。他曾到硅谷找過李彥宏回國創業，但李彥宏還是想做搜索。獵頭曾推薦馬雲來做搜狐的 COO，他派了古永鏘去杭州面試馬雲。網傳馬化騰想把 QQ 一兩百萬賣給他是謠傳，但馬化騰創業確實是聽了他演講後才受到啓發。張一鳴創業時也找他聊過，他當時想着也許能不能收購。

他也聊了一些搜狐那些年錯過的風口，比如電子商務沒看好，比如搜狐微博沒有堅持下來很遺憾，又或者視頻網站大戰時，他們資金更吃力，沒更多的錢，只能撤了。

這部片子的最後一集他談了談未來，說自己仍然年輕，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上一代人，每天都幹勁十足。他今年 60 歲了，和他同齡的馬雲幾年前就退休了。他說，我們搜狐的第二春還會到來，"搜狐現在處於一個比較蓄勢待發的好的狀態，我們要把它重新崛起。"

這種話張朝陽過去幾年說過太多次了。最早媒體們還會饒有興致地用作標題寫上幾篇，這兩年寫都不寫了。兩個月前，搜狐發佈 2024 年第二季度財報，仍然淨虧 3400 萬美元，搜狐稱，這是由於公司在擴大平臺規模和用戶獲取等方面增加了更多前瞻性收入。

04｜夜光透亮，我心飛翔

24 日的這場《張朝陽的英語課》已經播了 40 分鐘，張朝陽講完了三條英語新聞，中場休息。他準備開始連麥聊天。

這是張朝陽每場英語課直播的固定流程，他每天大概會聊三四條英語新聞，接着就是和搜狐視頻上的播主聊天，有時一次能連麥 12 個人。每個連麥的播主他都會挨個打招呼，問問人家最近如何、在忙些什麼。每個人都擁有一定的發言時間，氣氛融洽得像是過年親戚之間的話家常。

大多數和張朝陽連麥的播主都見過他，大多是在搜狐視頻舉辦的大大小小活動上。從漢服大賽到春秋兩季的播主大會，還有 Kpop 大賽、舞蹈翻跳大賽、校花校草大賽等等。

張朝陽很喜歡參加這些活動，幾乎從不落下。爲了給今年秋季的搜狐播主大會預熱，張朝陽在 9 月份還做了一場橫渡威海海灣的游泳直播，跨海游泳 5 公里，直播了 4 個小時。標題是《張朝陽橫渡威海海灣，只爲播主大會與你相遇》。

張朝陽橫渡威海海灣

上週，他也跟着搜狐視頻上的 Kpop 播主去了一趟韓國。搜狐視頻專門花了 5 個月時間，在 4 座城市舉辦選拔賽，最終篩選出 100 名舞蹈播主，組成"搜狐視頻舞團"，要和張朝陽一起"燃炸"韓國的舞蹈盛會夢想演唱會。

在張朝陽看來，這些活動是可以有效提升平臺用戶活躍度的手段，可以加強搜狐的品牌影響力，進而探索更加多樣化的商業化機會。

很難說這些活動是否真的給搜狐的廣告業務帶來多少幫助。搜狐今年二季度的品牌廣告收入只有 2000 萬美元，同比下降 17%。張朝陽在電話會上說，廣告仍然存在挑戰，廣告商在消費上非常謹慎，品牌方支出較少。

但這不妨礙張朝陽在這些活動中尋找自我。大多數直播畫面裡，張朝陽的狀態看起來都是鬆弛自在的，比那些今年才涌入直播間裡的車企 CEO 們快樂多了。兩年前他和俞敏洪在一次對談聊天裡說，"現在我等於把自己再造了，過去四五年他是重新 Reinvent Myself（重塑自我）。"

不少媒體都寫過張朝陽是如何從抑鬱中走出的故事。這很像是一個浪子回頭的小說模板，在蹉跎迷茫數十年之後，豁然開朗，終於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即便他對於當下互聯網的看法有些陳舊，比如算法推薦的內容不行，他們要提供真實有溫度的社交等等。又或者兩年內不能高估大模型，視頻仍然是風口等等。

張朝陽仍然像他所說的那樣幹勁滿滿，他曾經自述一天只睡 4 個小時，一天要在公司呆上 12 個小時，每天都要高強度的使用搜狐的產品，時不時給出方向性的建議，期待着搜狐早日重回互聯網中心的那一天。

10 月 20 日，凌晨 5 點，韓國街頭，張朝陽打開了手機鏡頭。他手夾雪茄，頭戴棒球帽，身着深色西服，臉色平靜。他抽了一口雪茄，拍了條不足 1 分鐘的短視頻，發佈在關注流中。

他說，首爾的早晨，起得早，到街頭抽口雪茄，冷風呼嘯，沁人心脾，夜光透亮，我心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