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倍受敬仰的武將,爲何到了宋朝卻成了“賤職”
我們知道,赫赫大唐是一個頗爲崇尚武功的時代。在那時,能夠爲國開疆拓土、建功沙場的武將得到了舉國上下的極度推崇。在現今流傳下來的大量唐代文學作品中,無不體現出知識分子對於成爲一員武將的嚮往,例如大家耳熟能詳的“寧爲百夫長,勝作一書生”“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就連大文豪李太白也不由得發出“願將腰下劍,直爲斬樓蘭”的感慨。
然而,隨着宋朝建立,尊崇武功的社會風氣爲之大變,相對於文臣地位的提高,武將們不僅無法受到應有的尊重,地位反而迅速下降,甚至於僅是翰林學士的歐陽修,竟敢在公開場合譏諷當朝最高武職、武將出身的樞密使王德用爲老兵卒子(原文爲“老衙官何所知”,意爲行伍出身的人懂什麼國家大事,出自《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一八三)。如此巨大的反差,不禁讓人發出這樣的疑問:唐宋之際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於讓原本倍受知識分子敬仰的武將逐漸淪爲了“賤職”?
唐朝軍隊 _圖
募兵制度盛行,導致武人來源稂莠不齊
依靠着均田制及建立在其基礎上的府兵制,唐朝在中前期成就了一系列對外戰爭的輝煌勝利。但隨着大量軍功貴族集團崛起後對土地等財富的攫取,導致出現了嚴重的土地兼併問題,均田制及府兵制很快走向了死衚衕。到8世紀中葉,唐朝不得不廢止府兵制,改行募兵制。這樣一來,便將武人從農民(這裡泛指廣義上的農業羣體,包括地主)中剝離出來,成爲一種脫離生產、專事征戰的職業。所以,這就吸引了大量無地無產者通過從軍來獲取衣食之資。
安史之亂後,大唐內憂外患、戰事頻發,軍隊傷亡率居高不下,連禁軍各部都時常不滿員。加之節度使制度的推行,處於半獨立狀態下的各路豪強爲壯大勢力,紛紛用盡一切手段自行募兵,這雖然能夠起到立竿見影的擴軍效果,但必然導致官兵來源良莠不齊。甚至很多軍閥只求眼前效益,將大量的流氓、盜匪充入軍隊,由此社會上開始逐漸把軍人與惡棍、無賴畫上等號。在劉禹錫的《武夫詞》中,便直接將軍人視作遊手好閒不事生產且經常觸犯律令、惹是生非的人。
五代十國版圖 _圖
五代的軍人政治體系,使武將的形象徹底崩塌
當時間來到五代十國時,動盪不安的局勢進一步破壞了軍人的社會形象。由於五代的創立者均爲某一軍事集團的強力領袖,長期的軍旅生涯,使他們在憑藉武力奪取政權後,便習慣性地自然而然採取治軍的嚴苛方式來治理國家,濫施刑罰都已經算是好的,但凡不過度奴役百姓,便可稱爲難得一見的好官了。
例如後漢時期,汝州防禦使劉審交病死,當地百姓請求爲其立廟。宰相馮道在檢視劉審交的爲官履歷時,發現其並無甚善政可言,僅僅是相比於其他封疆大吏“不殺無辜之民”(《舊五代史·劉審交傳》)而已。當爲一位離世官員立廟的標準已經到了只要做到“不殺無辜之民”即可的地步時,我們便不難想象武人治下的社會給百姓帶來的恐怖和災難有多大。
馮道(882年-954年) _圖
除此之外,由於對軍事之外鮮有涉獵,武人一旦插手行政管理,便會帶來諸多問題。例如在司法判決上,因爲對律令的無知,武人出身的審判長官往往隨意做出決斷,而不管有無證據或是否符合律令,導致了嚴重的司法不公(詳見《舊五代史·張全義傳》)。而且,由於手握重兵,他們對朝廷並無任何敬畏之處,因而判決往往不經中樞複覈,更無從監督,致使冤案倍出。殘暴的武人政治,既成爲五代十國在今人心中的既有印象,更令武將們被深深打上了“暴虐無道”的標籤。
宋太祖(927年-976年),即趙匡胤 _圖
文治興起與弭兵和戎,壓縮了武人的政治空間
宋朝便是在五代這樣一個亂世後重新實現了“文武並舉”的撥亂反正。在建國伊始,宋太祖有意將中書省與樞密院分立爲“文武二府”,並逐步提升文官地位,以文官出身的知州取代離世或罷職的節度使、防禦使等管理地方。
太宗即位後,由於自知無力在武功方面超過自己的哥哥,他不得不轉而大興文治,援引更多的文臣進入中樞服務以鞏固皇權。太宗在位第一年,即罷免七名武人節度使,次年又下令節度使只能管理治所所在州,其餘州縣統一納入朝廷管轄範疇。即便是在軍事摩擦嚴重的對遼、党項及吐蕃的邊境地區,也有大量文官出任知州、知軍,以代替其武人前任。
趙光義(939年-997年),即宋太宗 _圖
此消彼長,文臣勢力的崛起標誌着武將集團的式微。從此以後,無論是出於政策考慮,還是形勢需要,統治中樞往往會有意無意打壓武將,甚至逐漸以各種方式削弱武將的聲望與影響。太宗時起,下令將地方舉報上來的爲非作歹、魚肉百姓者“悉補殿前承旨,以賤職羈縻之”(《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一八),即用較低階的武職將地方豪強納入軍隊,既可以使其再無欺壓百姓的機會,又能夠利用他們充當對外作戰的炮灰。真宗一朝又更進一步,開始以武職招安地方難以應付的大盜悍匪。
鹹平三年(1000年),外號“撼動山”的匪首魏捷向官府自首,真宗竟特別召見,賜予錦袍、銀帶,授龍猛軍隊長。打這以後,匪盜無賴逐漸成爲北宋軍士的重要來源,致使武人的聲譽進一步下降。
澶淵之盟締結後,真宗自認爲天下太平,故再也無意于軍事,弭兵之策的施行,更使武人失去了建功疆場這個可以證明自身價值的最後一塊“橋頭堡”。以至於任何言及征伐的人都會被認爲是“貪功”。如雷有終便說:“橫戈開邊,拔劍討叛,死生食息之不顧,及其死也,一棺戢身,萬事都已,悲夫!”(《玉壺清話》卷五)將軍功貶斥爲毫無意義的殺傷人命的行爲,以此抹殺武將對國防安全的作用及重要性。
宋朝軍隊 _圖
在這種情況下,文武官員之間產生了徹底的“分野”。朝廷不但嚴格限制官員由武職改任文職,甚至給予高級官員子侄的恩蔭官,也明確規定武將子弟只能授武職(連岳飛這種手握全國四分之一野戰軍力的大將,爲其子謀求文職恩蔭也未能成功),以保證文官隊伍的“純潔”。文武之間便這樣以政治認同強行分割爲兩個頗具敵對意識的集團,這不僅改變了中國知識分子“出將入相”的傳統價值觀,更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後來中國歷史的發展進程。
作者:林森 編輯:莉莉絲
參考資料:
1 《舊唐書》《舊五代史》《續資治通鑑長編》《宋史》《玉壺清話》
2 趙雨樂《唐宋變革期之軍政制度——官僚機構與等級之編成》
3 方震華《權力結構與文化認同:唐宋之際的文武關係875~1063》
4 梅原鬱《宋代官僚制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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