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見／專訪賴清德：我要打第一場臺灣典範級總統初選
文／遠見雜誌 圖／本報資料照
前行政院長賴清德3月18日宣佈參加民進黨總統初選，在政壇投下震撼彈。接着，3月29日下午兩點半他又將舉辦《用行動帶來希望》新書記者會，此書尚未正式上市就已再度引爆政壇。新書由天下文化出版，回顧賴清德在臺南市長第二任與行政院長任內500天的施政與作爲，完整分享他如何處理棘手的問題，如不進議會、臺南鐵路地下化等，也交代當時接任行政院長的過程與原委。
3月20日賴清德接受《遠見雜誌》四月號專訪，說明了他參加總統初選的思考過程與出書原委。訪談中他也稱高雄市長韓國瑜是一個超強的競爭對手，如果316臺南市第二選區立委補選，主客易位，勝負不得而知。以下是《遠見雜誌》四月號的文章內容：
「我很喜歡臺灣苦楝，它是臺灣原生種，開着紫色小花，低調而不張揚，只要看到臺灣苦楝開花，空氣中聞到它的香味，就知道春天來了。」
前行政院長賴清德有一次坐在臺南一家咖啡廳內，望着窗外綠樹，有感而發說了這段話。這段話就收錄在賴清德3月29日出版的新書《用行動帶來希望——賴清德的決策風格》中。
「臺灣苦楝的低調美麗，和賴清德很相似；筆直的樹幹，更和賴清德正直的性格相像；生命力強，也跟賴清德的成長經歷一樣，」賴清德新書作者郭瓊俐寫下這樣的註腳。
今年1月14日卸下行政院長職務，賴清德在鄉親簇擁下回到臺南，曾過了幾天睡到自然醒的悠閒日子。但爲了3月16日臺南市第二選區立委補選，他連續19天輔選民進黨候選人郭國文，每天5點多起牀，7點展開第一個輔選行程，用雙腳走路、雙手握手，深入基層，一路走來，他對民心的改變嚇壞了，脫口說出：「民進黨只剩最後一口氣。」
曾在這個選區拿下超過七成選票的賴清德，最後幫助綠營候選人郭國文以不到3％的微小差距險勝。賴清德說，若用武俠小說形容，「這隻能算贏半招」，根本不算勝利。
大概是這次的輔選過程，激發出他的深刻危機感，讓賴清德義無反顧，在各界還在忙着如何分析316立委選舉時，他卻只隔了一天，3月18日早上11點前往民進黨總部，領表登記參加民進黨總統初選，在政壇投下震撼彈。
擔任過12年立委、七年市長、一年多行政院長，賴清德一直是臺灣政治明星，創下許多紀錄。
擔任臺南市長時，他連續六年（2012～17）獲得《遠見雜誌》縣市長滿意度五顆星評價，被網友封爲「賴神」。競選連任時拿下72.9％超高得票率，被稱爲「賴清德障礙」，很難被超越。
行政院長任內他也有許多第一。他是第一個率領內閣，到22縣市與縣市長座談的行政院長，聽縣市長的施政藍圖，並提出中央的協助。卸任前也創下六大工商團體集體慰留的紀錄。因爲他讓工商團體看到他真的重視經濟發展，不是嘴巴講支持。
新書整理了第二任臺南市長與行政院500天的施政經驗，取名《用行動帶來希望》，就是他歸納的施政風格。他強調，由於自己是醫生，面對每一個病人，每一項疾病，都必須採取行動，該下藥下藥，該開刀開刀，光檢查評估，病不會好。這讓他很重視行動，開會一定會有決議。
訪談中他多次強調醫生訓練對他幫助很大。醫學除了教他專業的醫療技術外，還有「邏輯」訓練，讓他誠實面對問題、務實地擬定政策、踏實地解決。
宣佈投入黨內初選後，3月20日賴清德接受《遠見》獨家專訪，暢談參加黨內初選的初衷？怎麼面對黨內同志勸退他的壓力？以及他從政以來的理念？
一個半小時的訪談，賴清德多次提及「務實」「傾聽民意」「臺南經驗」等關鍵字，也不迴避臺獨、黨內團結等敏感議題，頻頻展露「直球對決」的明快態度。他也強調，想要打一場典範級的初選。以下是專訪精華摘要：
《遠見雜誌》問（以下簡稱問）：院長318突然宣佈參選，讓大家措手不及，這是早就想好的劇本嗎？就是若郭國文贏了，就宣佈參選嗎？
賴清德答（以下簡稱答）：（卸任行政院長）回臺南後，我本來想要過退休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好好看幾本書，這是政治人物最嚮往的。第三個是想去釣魚。
後來立委補選出乎我的意料。臺南是民進黨最強的城市，在臺南五個立委選區中，第二選區（佳里、麻豆、七股等）又是臺南最強的，這次提名的郭國文，民調由領先、到被追趕、最後輸10％。在這種狀況之下，我不得不站到第一線，全力輔選。
深入基層我才瞭解，原來整個基層對民進黨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支持了。他們非常焦慮，很擔心2020年一旦總統輸掉，立法委員又大幅減少，那恐怕失去的不只有政權，臺灣的民主跟主權都會受到嚴重衝擊。
習近平提出「習五點」，積極推動併吞臺灣的進程，昭告臺灣民衆九二共識只有「一箇中國」原則，沒有國民黨說的「一中各表」。而國民黨的解決之道是提出「和平協議」。但我們很清楚，西藏幾十年前（1951年）也跟中國簽過，但照樣鎮壓、血洗西藏，達賴喇嘛也流亡海外。
大家擔心狀況會愈來愈嚴重，希望我扛起責任。經過審慎思考，我覺得我既然曾因爲（2018年九合一大選）敗選負起政治責任，辭掉行政院長。基於對於土地的熱愛與使命，在民進黨最困難、臺灣局勢也非常險峻的時候，我也該爲民進黨的再起、爲了捍衛臺灣的主權跟民主，展現承擔責任的勇氣。
問：你宣佈參選引起很大震撼，這幾天聽到的各界評論，你怎麼看？
答：那天到黨部登記的時候，很多人鼓勵我，還有人感動到流淚，因爲他們非常憂心，看到有人願意出來承擔，這是好事。不要說情勢好的時候，一堆人都跳出來，情勢不好的時候，大家都裹足不前。當然，也有黨內同志擔心影響團結，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爲以往民進黨的初選過程常常殺到見骨。
但是，既然民進黨需要一場初選，透過這個平臺，讓我們清楚跟國人說明，過去兩、三年來，我們推動政策的理由、提出未來改進之道，並完整跟社會大衆報告，未來我們要把臺灣帶到哪裡？初選就是最好的機會說明。不然等到真正大選、兩邊交戰，已經來不及了。
如何降低初選衝擊呢？我延續競選臺南市長連任時的五不策略（不設總部、不插旗，不設宣傳車、不辦造勢活動，不設看板），我希望這次初選，讓我們打一場超越個人、超越派系、完完全全爲了臺灣大局的初選，讓這場初選成爲臺灣第一場典範級的君子之爭。個人不必表態、不必選邊站、派系休兵、組織不用動員，將衝擊降至最低，我們取初選之利；避初選之害，民主價值就會彰顯。我會自我約束、自我期許，讓這場初選成爲典範級的初選，其他政黨也可參考。
問：這幾天會不會壓力很大，有很多人勸退你嗎？例如菊姐（總統府秘書長陳菊）？
答：其實我對他們很抱歉。我出來的確讓黨內同志爲難。但我也請他們諒解，我不是爲了我個人，是因爲民進黨的情勢非常艱辛，而且臺灣的處境非常險峻，所以我出來爭取接棒、承擔責任！我的參選不是要否定過去；而是爭取一個更好的未來！
問：臺南立委補選時，你是聽到或看到了什麼，讓你說出「民進黨只剩一口氣」這句話？
答：22個縣市裡，蔡英文總統在2016年得票率最高的城市就是臺南市，高達67.5％！2008年民進黨處境最艱辛的時候，區域立委民進黨才當選13席，其中5席就在臺南市，臺南市立委也不過5席，等於全壘打！
但我剛去助選時，市民很冷漠。我伸手跟民衆握手，是大家看我當過市長，不好意思不把手伸出來。以前我選立委或市長，我是很受歡迎的，纔多久時間，情況就變成這樣。我纔跟社會報告，民進黨就是剩最後一口氣，呼籲黨內一定要重視這次初選，如果不把力量集中，一定會輸！
爲此，我站上第一線，連續19天，每天5點半起牀，第一個行程從7點開始，站在十字路口、菜市場、廟宇，或是掃街拜票，不管下雨天還是大太陽，我都出去。基層真的極度焦慮，如果你從電視上看到，那些主動走過來握手，在我耳邊講話的，或把車子停下來，跑下來跟我拍照與講話的，通通都是希望我要承擔，有些還當場大聲喊出來。
問：民進黨仍然贏了這一席，你自己怎麼解讀這次成敗？
答：上次黃偉哲選立委，在這個選區得到70幾％選票，我選市長在麻豆得到80幾％選票，所以這次只能算險勝過關。韓國瑜市長說他沒有輸，我同意，他真的沒有輸，他纔來臺南三次。
韓國瑜實力真的很強。他到臺灣任何地方都是民衆簇擁。在武俠小說上，他只輸我半招，如果主客易位，勝敗不得而知。這次他是輔選，我也是輔選，我期待2020年的總統大選，大家來場君子之爭，誰贏誰帶領檯灣。
務實臺獨工作者內涵〉不宣佈臺獨、經濟擺第一
問：很多評論認爲，院長若要參選總統，可能有罩門，例如你主張臺獨，可能中間選民有疑慮。你要怎麼說明？
答：我主張臺灣獨立，是早在20幾年前（1996年）競選國代就提出的，市民都知道我的政治主張。但我還是得到支持。
因爲我推動政策都是「務實」的。我擔任臺南市長，核心價值就是「呷飯皇帝大」，把民衆的生活當作施政最優先。
我任內招商將近一兆臺幣，創造近十萬個工作機會，失業率我上任時是五點多，離開時降到三點多。我也照顧農民跟漁民，推動「新農人政策」，開辦新農人學堂，年輕人返鄉不會技術，這個學堂教他，沒有土地，用休耕的土地給他，讓臺南農業產值從426億提升到超過600億，年收入百萬以上的新農人也逾百個。
觀光業也做得很好。從找計程車司機，教他們英日語，讓他們成爲臺南觀光大使。讓飯店星級化，邀請交通部來輔導協助，讓消費者有信心。我也大力行銷臺南。如跨年三部曲，12月31日在北門送夕陽。晚上在高鐵特定區跨年。元旦在二寮觀日出。
雖然我是一個務實的臺獨工作者，但我當市長或當院長時，都是以發展經濟爲優先。我的務實反映在三個面向︰
一，臺灣已經是個獨立的國家，不必另外宣佈臺灣獨立。二，臺灣未來的前途只有2300萬人可以決定，其他人都不行。三，發展經濟、建設國家、造福人民、壯大臺灣。這就是我務實的所在。
我應該也算是少數或唯一，要卸下行政院長職務時，臺灣六大工商團體都公開慰留。我擔任院長期間，我不是隻有聽，還要聽進去，讓行政團隊動起來。他們看出來，我真的重視經濟發展。
問：你擔任過地方首長，是否真的縣市比較好做事，中央做事很不容易？
答：九合一大選，民進黨敗選檢討原因裡，有一個就是沒有跟民意緊密結合。
我當市長時推動「路平」專案，給工務局一個標準：只能有「色差」，不能有「高低差」，我一年車子跑七萬多公里，看到做不好，馬上要求改善。有次TOYOTA總經理看到我的車嚇一跳，說你是怎麼跑的？他最強的業務員，一年不過跑一、兩萬公里。
但擔任行政院長就無法全國這樣跑了。現在的制度是接到陳情後，透過電話跟部長講，部長再交給下面的司長、處長或課長，行政跟民意之間有落差。部會首長沒有回選區聽民衆意見。我認爲國會議員若兼任部會首長，可以解決與民意疏離問題。
回顧過往施政〉清廉、勤政 以民意爲優先
問：你的新書談到第二任市長與行政院長500天的施政。你覺得自己能多次拿到縣市長施政滿意度五顆星的秘訣是什麼？
答：清廉、勤政、以民意爲優先，簡單講就是這樣。
很多人充滿抱負，提出的政見很大，可是可能跟市民的需求有落差。因爲經費有限做不到，常常兩頭空。
舉個例子。如果在臺南市蓋個大巨蛋，可能跟大多數的市民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我的經費不會先用在這方面，而是先解決淹水、交通等問題，讓民衆的生活跟身家財產有保障。
臺南以前的客運不是每個行政區都到，好的路線、大家都搶着走，沒有人的地方，大家都不跑。我當市長的時候就把路線收回來，重新分配，然後用臺北捷運的精神規劃公車路線。
所謂捷運精神就是：準時、車班密、但要轉乘，我們研究出六條幹線，到定點再搭支線出去，現在每年搭乘人次超過2000萬，以前一年才700多萬人次。
臺南縣市還沒合併前，加起來一年歲出大概860多億，但合併後我第一年只編了790幾億，砍掉80、90億，把浪費、重複、沒有效益的砍掉，把錢花在刀口上，先解決民怨已深的問題。
工程的發包也公開透明，還跟檢察官合作，請地檢署成立「履順專案」，把投標廠商都找來講：「任何人跟你們伸手，不要給，臺南市政府沒有這規矩！」廠商把工作做好，本來要做公關的費用省下來，反映在投標金額跟工程品質，沒多久我們就平衡預算，稅基還有剩餘，最後八年任期還債還了200多億。
問：若院長有機會再上一層樓，施政重點會是什麼？
答：我一定會把拚經濟當作第一。俗話說，「顧佛祖，要先顧肚子」，若國人生活更安定，會更有意願與能力支持民主自由與主權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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