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衛生巾,我在互聯網瘋狂“對線”
近兩週,“月經”又成爲了漩渦中心,“衛生巾”掛在熱搜被反覆討論了幾天幾夜。
而這一切討論的源頭,只是因爲一位女生感受到出行過程中的不便利,向高鐵提出“建議售賣衛生巾”的意見。話題引發的議論卻讓人詫異,女性正常的生理現象,從科普到建議的每一個階段,似乎都被極力否定。其中一些逆天言論,更是充斥着一種腦幹缺失的美。
在不瞭解女性生理知識之前,否定衛生巾需求的正當性;瞭解之後,想盡辦法否定需求的合理性和可行性。從集體利益講到商業利潤,從人權跨到政治正確,條條道道振振有詞。反駁角度之多元,思維之發散,讓人瞠目結舌。但仔細思考,這些反對的觀點和邏輯,都極盡詭辯之能。
當我們說起衛生巾的時候,我們究竟在關注些什麼?
中國處於經期的女性比美國總人口還多,爲4.5億左右。每一位女性一生經歷400次月經,近2000天都處在無法控制的流血之中,約等於5.5年。
《中國女性健康白皮書》 中顯示,近兩成女性月經不調,而不屬於月經不調的正常波動範疇,足足有12天。
此外,社會觀念和女性貧困,似乎是一直壓在月經問題上的兩座大山。有很長一段時間,經期用品在稅收問題上享有的都是非必需品、乃至奢侈品級別的待遇。
全球公民組織發現,在一些國家和地區,月經產品需要繳納增值稅或銷售稅,這類稅收被習慣性地統稱爲“衛生棉稅”。而許多其他生活必需品,諸如食物、藥品、衛生紙、避孕套,反而在本國的減稅或免稅之列。於是。有人提出了“月經平等”的概念,她們認爲,衛生棉稅作爲一種顯失公平的“粉紅稅”(pink tax),本來就不應該存在。更何況,它還爲這些政府帶來了每年至少數千萬元的稅收,這些都是女性爲性別而付出的額外成本。
大家在討論“高鐵上能不能賣衛生巾”,那說明是默認大家買得起衛生巾,只是高鐵不賣而已。但事情的真相是,一片薄薄的衛生巾,並不是所有女性都買得起。1982年我國有了第一條衛生巾生產線,中國女性大規模使用衛生巾的歷史也不過才二十多年,即便今日仍有400萬的女童在面臨着“月經貧困”。
有很多女性,只能忍飢挨餓,節省出一點錢來買劣質散裝衛生巾;或者乾脆用衛生紙、破布甚至草灰來代替,最後感染了病菌,弄壞了身體。因爲窮,買不起衛生用品,身體和精神遭受雙重摺磨,耽誤了學習和生活,最後繼續窮下去……
“月經貧困”問題幾乎是全球性的。日本厚生勞動省今年年初的調查中,在29歲以下日本女性人羣中,因經濟問題而在衛生巾購買上遇到問題的比例超過12%。
在肯尼亞,有65%的女性買不起經期用品,她們只能用雞毛來代替;但雞毛也不是誰都買得起的,於是有一半人只能含淚出賣自己的身體,換取幾塊衛生巾。其實這些女性也知道,這種行爲很髒很噁心,但她們別無選擇。
“飯可以忍忍不吃,月經卻沒辦法忍。”沒錢可以不吃飯,但月經一來,誰都攔不住,你不可能任憑自己的下體一直在流血。本來收入就不多,還要花一大筆支出在衛生用品上,這部分支出就像枷鎖一般,牢牢勒住了她們的脖子,讓她們喘不過氣來。
由此可見,這根本不是少數人的需求,也不是部分人的困境。如此龐大基數的女性與切實存在的需求,一直處於被忽略的狀態。
女性主義學者愛麗絲·楊曾在《像女孩那樣丟球》一書中發明了“月經衣櫃”一詞,也就是說,女性要像躲在衣櫃裡那樣隱藏自己來月經的事實。
現有的衛生巾廣告出現最多的是“自由自在”、“自信”和“柔軟”這樣的字眼,言下之意便是,來月經是一件消極痛苦的事,既不光彩也不舒服,而女性本應乾淨、精緻且可控。在世界範圍內,擁有全球29%市場份額的衛生棉條行業巨頭丹碧絲也認爲月經需要靜音、對他人保密。賣得最好的產品營銷賣點,就是拆包裝紙時不會發出聲音,不會被別人聽到。
直到到今天,衛生巾廣告都還在用“每個月那幾天”代替月經,用藍色的液體代替真正的、經血的顏色,用清一色的年輕女模特代替不同年齡段的女性。
可是,爲什麼衛生巾非得如此小心翼翼?當我們去商超買衛生巾時,爲什麼店員會自動選擇用黑色袋子?
知名脫口秀男演員Daniel Sloss 在2016年的一場表演中,曾經調侃過爲什麼衛生巾不僅收稅,而且收得跟奢侈品一樣高:因爲男性不來月經。否則,“我們一定會先請個一週的假,還是帶薪的那種,再搭個月經專機,跟兄弟們一起去男性專用高級休息室看片喝酒、互相訴苦”。
雖然講得誇張,但玩笑卻揭示了一個事實:許多男性(也包括一些女性)不僅沒有把月經和它帶來的不便當成一件需要被解決的事,甚至連承認它存在的勇氣和認知都沒有,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爲他們覺得,“它在我/我們的世界裡不存在”。
圍繞着女性月經和相關產品的話語就是被這樣的價值觀所形塑的,既遮蔽了女性身體的客觀現實,還延續着月經是“私人事務”、女性是“特殊羣體”的劃分。這也指向了另一種值得警惕的聲音,即“月經是女人的事,男性無需插足。”
事實上,男性不僅已經插足其中,而且是以一種他們自己甚至未曾意識到的方式——也就是許多男性完全無視月經問題,讓月經禁忌更加高築。
月經的本質是人類爲生殖功能付出的代價,只是演化讓它的麻煩落到了女性頭上。“既然每個人都享受到了有性生殖的好處(難道別人把你生出來是做錯了?),那麼與生殖相伴的代價,理應由所有人一起承擔”。
人們談論月經,但也不止是在談論月經——那令人真正沮喪的,又豈止是一塊小小的衛生巾呢?
從“大姨媽”到“月經”,再到脫口秀劇場裡有女生調侃月經,它逐漸恢復了“流血”的本貌,女性也在自我脫敏。如今討論重心已經不在科普,而是經期產品的公共性與公益性。
社會服務周全、商品流通便捷原本就是文明社會的特徵,今時今日,在一個同時具備基礎建設和公共服務屬性的場合,卻買不到一件配備起來毫無難度的必需品,本質上來說就是一種懶惰和視而不見。
圖源:老友記
並非沒有人爲此做出努力,於是,出現了留守女童捐贈衛生巾的公益項目,但零星的、個體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世界的參差也是真實存在的。
如果沒有人扔石頭,平靜的水面就不會泛起波浪。你我能做的就是哪怕力量微弱,也要儘可能地投一塊石頭,以期變成更大的聲音。
月經不是洪水猛獸,衛生巾不是什麼禁忌話題。高鐵衛生巾更不是什麼所謂的少數人的需求。因此,即便面臨重重阻力,“我”仍要提出疑問,仍要不停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