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都板街舞團的女孩們談了一場“戀愛”

跟楊圓圓認識是在2020年的廬舍之春女性導演剪輯駐留計劃,那個時候,我知道她是一名藝術家。我在“廬舍”看了她的紀錄短片《相愛的柯比與史蒂芬》,時間過去了四年,今天,她的紀錄長片首作《女人世界》,將在全國公映。

回想上次採訪楊圓圓時,她剛結束了孕檢,而這四年,大家的生活發生了很多的改變。如果您有興趣閱讀之前的採訪,你會發現,她當時的想法,在最後成片的時候,又有了很多改變。從第一次採訪時她說:“我好像開始慢慢拋掉一些更學術的東西,我覺得有些東西或許可以作爲背景,或者是以一種更自然的方式融入電影。”到這次採訪時,她很清楚的知道了自己想要什麼,如何去表達。她說:“做《女人世界》就是不斷做減法的過程。”“我意識到最核心的是女性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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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在平遙舉行全球首映時,即已取得良好的口碑,點映時也是一票難求,公映後,預祝《女人世界》在院線上映後,有很好的票房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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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爲凹凸鏡DOC整理的楊圓圓導演的自述。‍‍

我和都板街舞團的女孩們談了一場“戀愛”

採訪/撰稿:張勞動

整理:奧伊米亞康的雲‍‍‍‍

編輯:張先聲‍‍

2018年,作爲一名視覺藝術家,我收到亞洲文化協會的邀請,去美國做了一個長達半年的駐地交流項目,他們並沒有對我提什麼硬性的要求,這半年時間裡,我只需要做一些有益於自己創作的事情。

當時我想要探尋的,是美國20世紀演藝史當中與華人女性相關的故事。在過去,我的作品都是想要去挖掘一些被遺忘,但可能並不該被歷史遺忘的人與故事,這些故事經常和移民有關,它們講述了20世紀移民史、殖民史或戰爭史當中一些受到牽連的個體命運。總之,我想沿着這條線索去尋找。

這個想法的起源還與一件事有關:我很迷演員黃柳霜的故事。我覺得黃柳霜是一位被歷史曲解的先鋒女性,她經歷了很多歷史當中的曲折,後來我覺得,肯定還有更多“黃柳霜”的故事應該被看見。

*黃柳霜,美籍華裔著名演員。出生於美國洛杉磯,祖籍廣東臺山,她從小喜歡影劇,1919年僅12歲的黃柳霜就在美國好萊塢登上銀幕。1924年她在美國大明星範朋克主演的《巴格達竊賊》中扮演蒙古女孩而出名,1932年她返好萊塢加入派拉蒙公司主演了《龍女》一片,在國內聲譽大振。1942年黃柳霜拍攝了《轟炸緬甸》和《重慶來的夫人》後息影。1961年病逝。

在抵達美國後,我去了很多圖書館,看到了很多部由美國華裔導演拍下的紀錄片,其中,我看到了香港導演魏時煜所拍攝的《金門銀光夢》,那是她在2013年拍的,其中觸動到我的是影片裡提到的導演伍錦霞的生平,很意外的是,伍錦霞的家庭相冊是被人偶然在舊金山機場的垃圾桶裡發現的。

我就想,1914年出生的伍錦霞是這樣一位先鋒的女導演,她又拍電影又開餐廳,還是一位男裝女俠……這麼先鋒的一個人,她的資料就這樣被丟在垃圾桶,在此之外,還有多少這樣的故事,這樣的命運呢?

關於伍錦霞,她所拍下的很多部膠片電影到現在都已經沒有了。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在1939年,拍過的一部名爲《女人世界》的電影,我當時就被片名吸引住了。雖然這部電影膠片遺失了,但還留下了一份劇情梗概和一張劇照。那張劇照是一羣女性站在一起的合影,她們都看向中間的某一個方向。那中間的位置好像是一個虛空。當時我自己心裡有去想象:她們所看着的那處虛空當中,彷彿站着的就是伍錦霞自己。

伍錦霞導演《女人世界》劇照

伍錦霞的《女人世界》應該是歷史上首部由華人女導演拍攝且全部由華人女星主演的電影。這部電影與36位背景各異、職業各異的女性有關,講述了她們居住在同一棟公寓樓裡所發生的故事。電影宣揚了屬於女性的獨立精神。在那個戰爭語境當中的年代,伍錦霞想說女性也可以保家衛國,於是便落在了這樣一個宏大的命題上。你想想,在那個年代,這是一件多麼先鋒的事情。然而,膠片遺失了,對於這一切我們只能依靠腦補還原。

*伍錦霞,1914年9月24日出生於美國舊金山。祖籍廣東臺山。早期華語片女導演,曾在好萊塢電影業界發展,當時被稱爲“好萊塢唯一華裔女導演”。其一生曾導演或製作過11部電影作品,在香港拍了5部粵語片,在美國執導了6部華語片,獲得相當的讚譽。伍錦霞平時多留短髮,穿一身男西裝或獵裝,畢生沒有與異性相戀及結婚,香港影壇中人更以“霞哥”相稱。1970年,伍錦霞病逝於紐約。

當時並沒有想好作品具體的形式是怎麼樣的,如何去重現這部《女人世界》。我本來的構想是去檢索、做研究、調研,去查各種各樣本不該被遺忘的女性故事。我也許會把這些蒐集到的檔案再結合一點虛構,正像我以前慣用的那類創作形式,它會有一些檔案攝影,會有一些表演,會變成一部影像裝置加攝影的的結合,並在展覽裡出現……我本以爲我會繼續沿着這個思路去挖資料。

然而,當我挖着挖着,我又開始去尋找演藝界裡,有哪些場域是我可以去探索的。在這個過程裡,我瞭解到唐人街曾經有過關於“夜總會”的文化現象。“也許這可以成爲其中的一部分?”當時的我這樣想。

彼時,有兩部作品研究的正是這個領域,第一部是華裔導演曾奕田在1989年拍攝的作品,叫《紫禁城,美利堅》(Forbidden City U.S.A.),如今,該作所拍攝的人基本已經去世了。另外一部是由一位白人作者寫的一部口述史,在這本書當中,最後的一個章節把我點亮了,我發現原來有這樣一個老年舞團,而且她們依然在活躍,依然在跳舞。於是我就去找到了她們的facebook,從而聯繫到了她們。

《紫禁城,美利堅》海報

當時,我本來想先去見見她們,做一次採訪,但她們直接跟我說,她們將要在拉斯維加斯演出,於是我去看了她們的演出。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柯比。柯比其實並不是舞團的常駐人員,她更像是舞團的特邀。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的反應是“哇!”那種感覺就是一見鍾情,我覺得柯比太有意思了,我好像得拍一部關於她的紀錄片。

所以,《女人世界》這個名字是一開始就有的,但拍紀錄片這個想法,是因爲自己在第一刻遇到了柯比產生的。那個時候我意識到,除了紀錄片,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傳遞她的這種生命力與魅力。這部作品不能靠觀念、靠想象,因爲這個可愛的人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楊圓圓導演和柯比的合影

當時真的覺得不可思議,從她穿的衣服到她散發出的那種體能、生命力、魅力、激情,全方位地震撼到我。站在舞臺上,一個92歲的人怎麼能那麼有勁兒,總之,這部片子就是這樣開始的,當然這裡面也有着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因爲柯比一開始也不是都那麼願意接受我,我也經歷了一個彼此之間建立信任的過程。

柯比後來才慢慢搞清楚了我到底想要幹嘛。用她親人後來的話說就是,你們兩個人之間應該是有某種緣分的。她說,她的媽媽其實是一個很向前看的人,她的人生不回頭,今天有事兒今天辦,明天要做什麼也會去計劃,但過去的事不會回頭看,我想,這也有可能是她保持青春的秘訣。但遇到我之後,她女兒說,“我從來沒有聽到過我媽媽跟一個人講過這麼多關於她過去的事。”我覺得自己挺幸運的,柯比願意信任我,願意和我敞開自己。

柯比

這種關係建立起來,大概用了兩三個月。通常來說,大家在初次見面時會先彼此互相瞭解,我還記得在那次見面的時候,她對我的問題比我對她的問題還要多,她會問起我,你是從哪來的?你爲什麼要找到我?你到底想幹啥?我在這個交流過程裡是比較坦誠的。我向她解釋了我當時在做的調研方向,我有告訴她,很多華裔女性的命運不應該被歷史忘記,我也向她講了自己在那個時期對她們做過一些調研,這讓我對她們很着迷……柯比可能感覺到了我的真誠。後來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她讓我進了她的家,而第一次見面時,我們僅僅是在她所住老年社區的會客廳見面。

再後來,我有認識了“都板街舞團”的Cynthia Yee(方美仙),她的出現對影片特別重要,因爲她其實有點像《女人世界》的執行製片人。她就是負責張羅舞團事務的大姐大。她是一名樂天派、行動派,比所有的人都更熱愛冒險,相比之下,柯比其實沒有那麼愛冒險,柯比會需要觀察一下,要慢慢看看,但Cynthia就會直接問我,“你想去古巴嗎?古巴唐人街你去過嗎”我說我想去,她就跟我說,她們也想去,問我能不能跟她們一起去。我當時說行,但當時我自己並沒有想到這件事會有多難。

-Do you want to go to Cuba? Can we go?

-What? Yes!

“都板街舞團”,中間爲:Cynthia Yee(方美仙)

我們倆行動力可能都比較強,一個敢想,一個敢配合,但我是屬於那種粗心大意的人,雖然我答應了,但到後面才意識到這件事好像有點難。不過我既然已經答應了,就硬着頭皮上,因爲我覺得這件事絕對值得去做。後來,我們之間的信任關係是從旅行中真正得以建立起來的,她們會覺得,圓圓,你真的可以帶着我們把這件事做成,我們又一起經歷了這麼有意思,也有意義的一次旅行……

說回柯比,當我第一次去到柯比家時我發現,他們家其實很像一個電影片場、一個博物館,是很多很多東西的集合,也是她和她的老伴相互交織的寫照。在他們的生活當中,一個充滿了圖像,一個則充滿了色彩與服裝。她老伴兒史蒂芬,是一個記錄者,也是一個圖像創作者,從2000年開始,他就開始去記錄柯比的生活。他倆是千禧年談的戀愛,那也是一段激情四射的愛情,當時我就覺得天吶,太可愛了,原來70歲還可以談這種戀愛。

柯比和她的家

當時以他們爲主要拍攝對象的紀錄短片《相愛的柯比與史蒂芬》出來以後,有好多人留言感嘆:我現在還是一條單身狗,而人家70歲還能有弟弟,真的很可愛……總之,我當時進了他們家,首先就被整個空間就吸引到了。我就很喜歡史蒂芬做的那些拼貼,他在大自然的背景上貼上了穿着華麗服裝的小人。他跟我講,“這就像是我們倆關係的寫照,我們兩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我就是那個喜歡大自然的人,她就是那個喜歡在屋裡跳舞的人,我們倆可能看起來本像是走不到一起。她永遠不會跟我去登山,但是我可以通過這種方式讓她跟我抵達山頂。”他的這些話當時把我震撼到了。

當時我就覺得,關於他倆的長愛故事應該多拍拍。我一開始是想把這些作爲長片中的一部分,但後來想着想着,我覺得不行,或許可以先拍一部短片。長片裡面當然也有愛情的部分,但短片就單獨把這條線拎了出來。在長片裡,我們沒有史蒂芬的戲份,他更像一個男配;但在短片裡,你會更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他是誰,以及他們兩個人是平等的……

《相愛的柯比與史蒂芬》海報

關於素材的整理,我覺得這可能是我一直以來比較擅長處理的一件事情。在以前,我的作品也會融合很多檔案,我一直會以一種更平等的視角去看待圖像。我不認爲我自己親手拍的東西就比其他的素材更特殊,尤其是《女人世界》,它本來就是站在一個更長的時間軸上的。

一方面,這是一部歌舞公路片;但另一方面,它其實也是一段時空之旅。你隨着當下的這段旅途,展開了一場所謂的跨時空旅途。在這當中,我們走進位於舊金山的唐人街,來到屬於舊金山唐人街的歷史當中,不斷地在當下和歷史之間切換。我希望這二者之間可以很好地交融在一起。

我們在這裡要面對很多類型的檔案。在以前的圖像時代,新聞是被16毫米的膠片所記錄的,這類資料很有限,那時沒有電視機,世界新聞是要在電影院用膠片來放映的。本來資料就少,我還要去搜集各種各樣小的檔案、紙片……

《女人世界》的開頭,是我比較驕傲的一段。那時我們真的盡全力去處理那些極其有限的檔案。那些檔案有的來自火柴盒大小的圖像,我要高清掃描這個東西,然後把它呈現到大屏幕上;有的來自夜總會裡餐巾紙上面的印花乃至明信片的印花……我把我能找到的有限的圖像都彙總在一起,儘可能完整地去爲觀衆帶來當年夜總會時空的視覺觀感。我我不覺得它們之間有區別,對我來說,它們都可以去構建這個時空的圖像。

唐人街的舊時光‍

有一段很多年前拍攝的MV的出現也很有偶然性。她們當年留下來的影像資料很少,大部分都是照片,是靜止的,當時我就挺發愁的,此外,還有些老檔案特別貴,會一秒一秒給你算錢。對於那部MV,我記得是在2019年的下旬,我們完成了當天的拍攝,當時Cynthia以前跳舞的導師Dorothy去世了,我們就發了一條訃告,上面寫着:一百零一歲的舞者Dorothy去世了,並在她的訃告底下寫了Cynthia的聯繫方式,這是因爲Cynthia既像是她的徒弟,又有點像Dorothy的乾女兒,她真的蠻難過的。

後來,我在她家陪她喝東西、聊天,她說自己剛收到一封郵件,來自加拿大的一家檔案館。郵件寫着:您好Cynthia,很遺憾Dorothy去世了,我們這裡好像找到了一整卷膠片,也許屬於你們這個舞團……

Cynthia打開一看,郵件的附件是一段由加拿大檔案室工作人員用手機錄下的一段低清影像,然後Cynthia想,這不正是我們當年在加拿大巡演的那個MV嘛。

那段MV是電影中有着綠色背景的那段,還配了一首叫卡哇伊baby的歌,Cynthia說他們怎麼會有,我一看那個檔案館在魁北克,發現原來那就是她們當初巡演所留下的膠片,我立刻聯繫了檔案館。我說我會給你付轉錄、掃描的錢,請把這部膠片的高清掃描發給我們一份,真的很幸運。雖然後來我們還要爲那段音樂去付很高的版權費,因爲她們翻唱的是一首名曲。無論如何,最重要的是這件事是這樣發生的。所以你看,這些檔案來自四面八方,甚至還有我自己從ebay買的,還有各位奶奶自己用相機翻拍的。

《女人世界》劇照

關於《女人世界》製作的時間跨度大概用了六年時間,核心的拍攝期是兩年,之後找資料是一個陸陸續續的過程,可能一直持續到2022年,就有四年的時間……頭兩年是核心拍攝,然後前面四年是一邊剪一邊找素材。

我記得當時在剪輯過程中,總覺得這裡還缺點東西,我就會開始想,我還能從哪找素材?項目開始的第三年對我來說是停滯的一年。那是2020年。一大堆素材已經在我的手裡了,我知道我拍了很多了不起的東西,但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相愛的柯比與史蒂芬》已經剪出來了。但長片就有點……因爲之前沒有經驗。所以在“廬舍”的時候,我給我自己剪了個預告片,剪的預告片依舊帶了重構伍錦霞《女人世界》的那條線。因爲當時我依然還想要用一種把散文電影結合紀錄片的方式去創作。

《女人世界》劇照

我記得廬舍之春女性導演藝術駐留計劃完了之後我去參加CCDF全球華語紀錄片提案大會,山一女性影展創投單元,在這個過程中,我在不斷嘗試調整剪輯思路。我意識到一旦散文電影出現,就會給影片核心主角的生命力打折。有的時候,你越想講觀念的、抽象的東西,它越會削弱我本來想傳遞的東西--柯比,或者是這個舞團的生命力本身。後來我意識到,通常拍一個電影,都有一句話簡介,這個事情是很重要的。

拍電影和我做藝術的概念是不一樣的:我做藝術的時候,我會想講好多件事,我可以做一個藝術項目時把很多概念疊加在一起,但電影不一樣。我覺得電影本質上還是線性敘事,你要講好一件事,但是你可以把更多複雜的東西糅合在這一件事當中,所以後來我就把觀念的那條線給拋掉了。

不過,我其實也沒有完全把它扔掉,在做《女人世界》的過程中,我慢慢把它變成了一個更大的藝術項目。

在長片之外,我還做了五個短片。這五個短片除了《相愛的柯比與史蒂芬》是直接和柯比相關的之外,其他四部是和《女人世界》無關的。它其實包含了整個過程中我所調研到的其他一些與海外華人演藝界歷史相關的東西,就比如說粵劇。我對粵劇很感興趣,有兩部片子都是和早期海外粵劇這條線有關的。其中有一部我採用了一種更觀念、更散文電影、更實驗的一種方式去講述。

此外,還有一對母女的故事,它和主線完全無關。她們是上海人,我覺得她們的故事特別有意思,於是我單獨拍了一部短片,所以其實核心拍攝的那段時期,我特別的高產,當時的我應拍盡拍,拍了一大堆素材,到最後就剪成了一部長片加五部短片。

《女人世界》劇照

在我參加了更多的創投之後。我也收到了大家的一些反饋,大家會覺得柯比她們這條主線的故事太吸引人了。作爲一個藝術家,可能想講的東西太多了,但做電影不是這樣的,我覺得我能夠意識到這一點,肯定也是聽了一些大家的反饋,再加上自己的一些失敗的嘗試後纔有的。

在剪輯過程中,我不斷嘗試,但總覺得不行。後來我也意識到,這部片子我自己剪不了,我就開始正式去找做過紀錄電影的剪輯。找的過程非常艱難,因爲我們拍的都是全英文的素材。

當時,我就和剪輯老師們約在青年路的Vagas,我記得自己約過將近20位剪輯,不停地見面聊。有的是我喜歡剪輯師,剪輯師看不上我;還有的時候是我看上剪輯師了,但是剪輯師不會英語,或者時間不合適,各種情況都有。

到最後,我遇到了南加大畢業的唐倩妮。我覺得這是很完美的一個組合,倩妮是一個新人,曾經生活在美國,對這個事情感興趣。我問了她喜歡什麼樣的電影,覺得她有一些想法,又是一個很踏實的人。因爲我們這個項目短不了,我也真的很感謝倩妮,她爲我們付出了非常多的時間與耐心。

當時,我已經沒有工作室了,於是她便要在我家的書房會面,每次她在自己家裡剪,剪完了再來我的書房跟我匯合。我們家其實是一個很私密的空間,而且那個時候我懷孕了,肚子越來越大,經常剪着剪着我就跟她講,我難受,再躺一會兒,後來我的孩子出生了,我們還沒剪完。當時坐月子休息完了之後,我記得她回來,我們一起接着剪,時不時我還得出去餵奶什麼的……幸好她是個女孩子,在這個過程裡,我們相處的挺默契、挺親密的。她後來還回憶,她自己有在我們家吃過不少產婦營養餐。

《女人世界》劇照

在我內心當中《女人世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公路片,它更是一次多重旅程的交織,它是一場生命之旅,同時也是一場平行時空之旅。一方面,在當下的時間軸當中,你跟着一羣老人在往前走;但同時,每當走到的一個地方,她會不斷遭遇她自己的回憶。比如只有當我們走到古巴這樣的地方,這些回憶才被激活了。可能更多和她們的父母輩,和一個更大的華人移民史相關的敘事有關。這或者也和我的出現有關,這讓她們開始意識到更多與中國相關的問題,而她們平時並不會想起這些。

她們當中, 有些人已經是第四代美國人了,甚至還有一些則是連中文都不會寫的人。但在旅途展開的過程中,她們就會不斷因爲一些映照而去想起一些時刻,這其實是這樣的一個過程:在當下的旅途中,我們因爲遭遇的情景而陷入了回憶,於是我們就把這段回憶展開。所以在影片前半段,我們認識到的是她們個體的過往人生;而在影片的後半段,我們認識到是她們整體的身份認同和過往人生。

這其實是在拍電影的過程中邊拍邊構建起來的結構。對我來說,古巴之旅特別重要,從我們踏上古巴那一刻,我就知道這個片子的調性應該是這樣的——《女人世界》發生在旅行當中,而旅行也在電影裡很重要。

製作《女人世界》的過程中,我和拍攝對象都帶給了彼此很多驚喜,這是一個彼此互相圓夢的旅途。我們在一起冒險,因爲我,她們敢做一些之前沒敢做的事,但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如果不是因爲她們,我那兩年的人生不會是那樣過的。我本來想把我從這個片子裡剝離出去,把整部作品呈現爲她們自己的旅途,到後來我不斷嘗試這麼做,直到我的剪輯說,你這個想法是不可能的,這個是過不來的。

《女人世界》劇照

做《女人世界》就是不斷做減法的過程。到最後,我意識到最核心的是女性生命力。在這裡面,當然還有衰老、愛、對生命的激情,這其實是一個很人性的東西。在這之上,我們有人文、有歷史,有不該被遺忘但險些被遺忘的一段非常精彩的華人歷史篇章,這幾個層面我們都有,但它歸根結底還是關於人物的,它是圍繞人物而展開的,不再是圍繞一個觀念而展開的了。

我們的片尾曲名叫《love again》,一支專門爲我們電影而寫的片尾曲,我覺得這名字特別好,再愛一次。人跌倒了依然可以爬起來,再愛一次。人到了92歲,腿腳不靈活了,失去了自己曾經的容貌、曾經的體力,但你依然可以在舞臺上跳舞,依然可以選擇做自己。哪怕你失去了很多東西,你依然可以有勇氣去做自己,做自己比什麼都更重要,愛自己比什麼都重要。這是她們在第一時間打動我的東西。直到最後,我也意識到這就是最最動人的東西。當然,影片還包括了她們的身份、她們的歷史、她們所經歷的這些……但前提是,哪怕經歷了這些,此時此刻站在這裡的這個人,是這樣勇敢地面對自己人生的,我覺得這就是最動人的。

圖片來自:西湖國際紀錄片大會、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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